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皇帝下马攻略》作者:锦郁LM 文案: 她爹傅疏从一届书生到位居一品,靠得是攀附权贵,心狠手辣,思及平生,唯一事郁结在心不能释怀。 他当初就该暗搓搓的解决了苏意,千不该万不该为了陈年旧事嫁女儿。 …… 苏意其人,皎如天上月,观之如珠玉在侧,然而,被他盯上的皇帝最后都齐刷刷的亡命天涯了...... 这是一个大人渣为了报复前糟糠之妻和挽救自己名声选择嫁女儿而引出来的一系列后续小故事,男主黑心黑肺,女主貌美如花。 防雷指南:架空,短篇,渣作者做不到纯小白,就素这样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布衣生活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意,傅曾青 ┃ 配角: ┃ 其它: ==================   ☆、百鸟引来朝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体会走男主向,女主向的各位请直接跳转十章,今后会一一提醒 作者文艺精神病风格,此篇不属小白文,有灌水嫌疑,极短,天马星空,逼死强迫症系列 PS:万水千山总是情.....   “早八百年把我扫地出门,现如今赶着给人送女儿倒想起我来了,郡主的女儿是女儿,百姓的女儿就不是女儿了,要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傅疏那猪狗不如畜生和安平那不知廉耻的贱人怎么不自己留着,是他傻还是我傻。”   “享福,我呸。”   想当年的傅七娘在郦城那也是貌美的一枝花,要不是性格凶悍为人霸道也不会嫁给当时还一穷二白的傅疏。   傅七娘祖上是屠户,代代长得都很‘屠户’,好不容易有了个苗条纤弱的女儿,自然得千娇百宠的养着。   按当时傅七娘她爹傅老爷的想法就是要培养女儿做大家闺秀的,可没料到女儿越大越有主见,大家闺秀没养成,屠户的魄力倒继承了十成,十四岁就拉帮结伙重操旧业。   现如今,傅老爷看着拿着两把杀猪刀赶人的傅七娘还是忍不住心塞。   “老爷,小姐好厉害。”   听着身边丫头的话,傅老爷更心塞了。   不过还好,他还有年年。   “夫人,您这说的什么话。”这婆子说话很不客气,她坐在下首,身后站着两个貌美丫鬟,两个丫鬟交叠着双手俏生生的立着,极是赏心悦目。   自然,在两个丫鬟的衬托下,手拿杀猪刀,脚踏太师椅的傅七娘俨然一市井泼妇。   婆子对傅七娘并不畏惧,她安平郡主从宫里请出来的老人,就是丞相府里的姨娘小姐见着她都得恭恭敬敬的唤她一身王妈妈,像傅七娘这样的乡野粗妇根本不值得放在眼里。   “那苏公子我也见过,才学和样貌都是不差的,配你家小姐绝对是绰绰有余。”王婆子端起身边的茶,拈着茶盖打开,见着空空如也的茶杯当即冷笑的扔下。   茶杯和木桌碰撞的声音很响,眼还没能翻出完美的白色,傅七娘就已经杀到了面前,一把杀猪刀架在王婆子脖子上,吓得两个丫鬟花容失色。   “女儿,使不得,使不得。”傅老爷忙从屏风后小跑出来,身后的跟着的丫鬟小绿早就按耐不住,跑得比王老爷还快了一步。   王老爷拉着傅七娘的手劝,小绿双眼冒光看戏。   别看傅七娘身形纤弱,力气却是普通男子都比不得的,眼下王老爷的力气对她的动作根本起不了半分约束。   “知道是我家小姐还来,什么叫和我女儿相配,我呸。”积攒的怒气化为一口唾沫喷在王婆子脸上。   王婆子也是愣了,叫叫嚷嚷的张口就准备数落傅七娘的教养,谁知被傅七娘一巴掌扇在脸上,差点就给背过气。   傅七娘挥刀指向门外,言辞犀利,“你今个就回去好好问问傅疏,问当年他是怎么说,问他还知不知道什么叫‘一刀两断,不再相见’,顺道也问问那位金枝玉叶会不会写‘礼义廉耻’四个字。”   “别以为仗着自己投了好胎就在上头指手画脚,脱了那身衣服,谁管她是谁,她要是觉得当年闹得动静太小,姑奶奶今年有的时间陪她再闹闹,我有女儿,她也有女儿,她让我心里不舒坦,我也让她不得安生。”   说到这,扬起的一把杀猪刀直直落在地上,划出一个大裂缝,饶是这样,傅七娘犹觉得不解气,一巴掌将王婆子拍着地上。   “老爷,老爷。”小绿干净扶着摇摇欲坠的傅老爷,王婆子随行的两个美貌丫鬟也匆匆蹲在地上娇声叫着‘王妈妈’。   傅七娘居高临下看着王婆子,一脚跨在椅子上,拿着菜刀一指,王婆子和两个丫鬟浑身一个哆嗦。   “丈夫我给她,位置我也给她,但我女儿,她要是敢算计,就做好回到当年走到哪被骂到哪的日子,咱们,走着瞧。”   ‘嘭’   一刀下去,桌子从中间劈开两半,王婆子吊着的一口气也被这一声吓没了,生生给晕了过去。   傅七娘冷笑,“扔出去。”   扔出去,是真的扔出去。   郦城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别的不好说,但论看热闹,没什么地方比郦城的群众更热衷的了。   守在天下首富傅老爷身边,周围的人都富得失去了人生方向,平时没事干就喜欢看热闹,就是没热闹都得自己折腾一些热闹,像今天陌生人进城,拿的还是丞相家的腰牌,郦城内无业群众敏锐的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   当年傅七娘和安平郡主的事闹得太大,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寒窗苦读的农家子一朝金榜题名,为扶摇直上迎娶皇家郡主,其实这也没什么,都能理解,比起傅七娘一个身份低.贱的商人.妻子,当然是皇家郡主更能帮助傅疏。   坏就坏在,傅七娘的性子和傅疏妄想齐人之福的心思,娶了郡主还想傅七娘作妾。   那安平郡主也没什么好心肠,傅疏前脚走,后脚就来杀手准备杀傅七娘,只可惜,都低估了傅七娘,没成事。   傅七娘当时是怎么做的,拖着六个月的身孕领了郦城全城出动去了帝京,不要命的遍洒银钱,那个时候,读书人口中的‘视金钱如粪土’显得苍白无力,没半天功夫,傅疏和安平郡主已然成了过街老鼠。   安平郡主恼恨,当今也大发雷霆派出禁军镇压,抓了好些人,然而,得到的是百姓更为激烈的反抗。   当今虽然昏庸了些,但他还想做个好皇帝。   怎么办,能怎么办,当然是放人,放人怎么办,傅疏已经和安平成亲,安平不能休更不能做妾,不然,岂不是把皇家的脸再扔在地上踩一遍。   当今很忧愁,安平郡主她爹睿王爷也很忧愁,最后还是睿王爷出马想了法子将事情平息下来。   息事宁人嘛,谁都会。   事儿是平息了,傅疏和安平郡主的名声却臭了,只要傅七娘家偶尔来个伤风感冒,傅疏的府邸都会收到堆积如山的烂菜叶和臭鸡蛋,这情况,即使在傅七娘生下女儿回郦城仍然没能消停下去,年年都被说书先生讲一次,这也是安平恨傅七娘入骨却为何不敢下手的原因。   不仅不敢下手,还得烧香拜佛保佑傅七娘不要死在她前头。   “傅丞相家的吧,你看这丫鬟都长这么水灵。”早守在门口的围观群众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   “还是帝京好,我们这穷乡僻壤的没什么看头。”   “是啊,你看这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咱见都没见过。”   “可不是,要我,我也待着帝京不回来。”   “就你这模样,人郡主看得上你,瞎说什么白日梦。”   最后,围观群众你一言我一语的,全然没朝丞相府的一行人投来半分目光,话题全围绕傅疏长相去了。   王婆子被一众人抬入马车,灰溜溜的回了暂住的客栈,一到客栈才发现不仅客栈关了门,就是这一整条街都没一个人。   到了晚上,一行人在王婆子狠厉的目光中准备露宿一晚,才睡着就被不知哪里跑出来的一群土狗追得满城跑。   真真是晦气。   到了第二日,马没了,车没了,王婆子领着一群伤员再次来到傅府。   这一次,脸色也不摆了,坐也不敢坐了,面对傅七娘的冷意,王婆子心疼的掏出一个玉镯子让丫鬟递了上去。   翠玉的镯子,勾着红丝凝成一片红叶,极好的成色,傅七娘玩味的勾了唇,“怎么,一破镯子就想贿赂我,不知道我什么身份,真是笑话。”   天下第一首富的女儿,最不缺的就是金银珠宝,这样一个玉镯,就是再价值连城也是不放在眼里的。   “老爷说,这婚事是当初……”王婆子停顿了一下,斟酌了语气才继续说道:“是您自个定下的,这个镯子就是当初您给的,说是聘礼。”   傅七娘一拍桌子,指着王婆子大吼道:“少在这胡说八道,我傅七娘可没有儿子,哪里来的聘礼。”   被傅七娘这一声,王婆子在丫鬟的依靠下才站稳了脚跟,颤声道:“老爷说,当年您和老爷外出游历,遇到一户农家,您喝多了,非要定下的,您再看看,这镯子像不像府中旧物。”   听王婆子这么一说,傅七娘这才恍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当年她和傅疏的确一同出去过,不过不是游历,而是去谈一笔生意,那个时候正值风雪,他们一行人被一户人家收养,她和那家已经怀孕四个月的女主人谈的来,再加上多喝了几杯,一开怀就死活拉着对方定了娃娃亲,还送出了自己手上戴着的玉血镯。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又极不愿意想起和傅疏的纠葛,时间久了,也就忘记了。   傅七娘沉默了,一言不发的走了,对王婆子的声声喊叫全然无视。   傅七娘表示很心好累,女儿好不容易养大,还没来得及体会一家有女百家求的滋味,就这样被自己糊里糊涂定出去了。   苦,真的很苦。      ☆、百鸟引来朝   不光是傅七娘心里苦,傅疏的心里也很苦,想他如今官拜一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何等的威风,然而,他的名声,真真是不提也罢。   早些年进京赴考,偶遇一老者,那老者鹤发童颜学问很是不俗,傅疏求了许久也未能让老者答应收自己做徒弟,就在傅疏心灰意冷决定放弃的时候,老者主动找到了他。   老者答应教习傅疏学问,条件是要与他生下的女儿结两姓之好,傅疏当时想着女儿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当即就答应了,还将一户农家退还的玉血镯给了老者以作凭证。   玉血镯本是傅七娘给农户的信物,当时傅疏觉得山野村夫哪里配得上自己的孩子,傅七娘醉酒醒时给了,醉后一睡着傅疏就以‘醉后之言当不得真’给要了回来。   如果早知道是今天这种情况,当初就不该,不该……   如今老者的后辈拿着玉血镯上门,傅疏和安平就只有一个女儿,先不说傅疏不愿意,就是安平也不会同意。   安平得知后,第一反应就是直接杀人灭口,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可傅疏怕啊,万一又闹出什么事来,他这一辈子的名声就真的掰不过来了。   抛妻弃子再加上背信弃义心狠手辣,就这三条足以让他在贤臣的道路上再无希望。   所以,傅丞相很心机的来了一手移花接木。   傅七娘回帝京的消息跟起风一样传了出来,傅疏昔日的政敌都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貌似很平静的傅疏。   背靠睿王府这座大山,即便声名狼藉,傅疏依然不惑之年官居右相,你问那些摸爬滚打多年的老臣服不服,没脱鞋扔傅疏脸上就不错了,服,服你大爷。   面对同僚的目光,傅疏稳如泰山。   也别看傅疏面不改色,心里是得意的,傅七娘一乡野村妇,行为粗鄙,见识短浅,哪里懂什么谋略,当年傅七娘让他名声尽毁,如今也是时候让她还还账,为自己的青云路再烧一把火,最后,能将自己烧到左相的位置上去就再好不过了。   不得不感慨当初那个在傅七娘面前话都不敢大说一声的穷书生,当了官,发了狠,厉害起来当真是令人望尘莫及,又有道是不是一家人,也不入一家门,得知傅七娘回京的同样还有安平郡主。   傅府凌波院内,紫竹郁郁,安平郡主躺在美人榻上眯着眼似睡非睡,身后立着六个拿团扇的女婢,个个生得都是一副绝佳的好样貌。   “母亲,你看这颜色怎么样。”   说话的女孩在一片暖阳中抬头,一双秋水剪眸顾盼生辉。   听着女儿的声音,安平郡主睁开眼,满脸掩不住的喜爱,“就你花样多,这当真比以往都要亮了些。”   观看着一双涂染豆蔻的手,安平郡主忍不住轻轻颔首:“明珠儿,改明进宫记得给你姨母也试试。”   听安平郡主这么说,女孩双手撑着下颚,笑意盈盈,“皇后姨母那么忙,哪里有时间见我。”   她是傅疏和安平郡主的独女,睿王的外孙女,当朝皇后外甥女,在帝京遍地都是爷的地界都是拔得头筹的贵女。   傅明珠是胎穿,再过几月就到了及笄嫁人的年纪,她心思玲珑,眼光毒辣,等闲人入不得眼,按她自己想法,就是效仿武后也未尝不可。   安平郡主看着女儿越发美丽的脸,拢着女儿柔顺的发丝,温声说道:“傻丫头,那是你嫡亲的姨母,见旁人没时间,见我的明珠儿又岂会?”   “暂不论这层血亲关系,就如今陛下年岁已高,太子册立在即,你皇后姨母就得指望咱们家在背后出出力。”   傅明珠细听着,又悄然记住安平郡主身后六个丫鬟的样貌,脆声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咱们和姨母是一家人,自然是得向着姨母的。”   她扑在安平郡主怀里,笑容明媚,有着小姑娘的纯真烂漫,直叫人喜欢得紧。   傅明珠自小就是个爱讨巧卖乖的,就是嫡亲的弟弟傅文远也没她受宠。   她生得漂亮,学识见地皆是不俗,这些年来,傅疏的名声也因为傅明珠的‘才华横溢’稍微得到挽救。   傅明珠的话安平郡主很受用,欣慰了点了头。   “不过,话说起来,十三表哥也到了年纪,不知姨母选的哪家小姐。”傅明珠扬起头,凤眸明然,唇角含笑,一字一句当真是心旷神怡。   “你羞也不羞。”安平郡主点着傅明珠的额头,满是溺爱,“既然是一家人,自然是亲上加亲为好。”   如此说来,那个穷书生是决计不会和自己有任何瓜葛,那倒不用自己多费心思了,甚好,甚好,只是,傅明珠仍觉得不安心。   傅明珠带上一抹愁绪和凝重,轻声开口:“母亲莫要拿明珠儿玩笑了,您和父亲说的话女儿都听到了,父亲早些年已然将女儿许了人家,且在前些日子拿了信物登门拜访过。”   “女儿虽不知是那户人家,但婚姻大事需父母之命,既父亲许诺,明珠儿是一定会嫁的,万不会让父亲引人诟病。”   说话间,眸含秋水,似落未落,好似一枝梨花带雨,惹人怜惜,安平郡主当即将人搂在怀里,拍着傅明珠的背脊,严声道:“胡说。”   “我的女儿岂是那等山野之人可以肖想的,明珠儿放心,我和你父亲有了对策,什么样的身份穿什么样的衣服,你就等着风风光光的出嫁,其他的有母亲。”   傅明珠的心彻底安定了。   一个无名无分的穷小子想娶丞相家的嫡出千金,简直痴人说梦。   ……   铃音作响,烟雨蒙蒙,春来的小雨丝丝扣弦,傅七娘一家在‘众望所归’下低调回了帝京。   桃花青石,花瓣落了一地,傅七娘掀开车帘跳了下来,腰间别着的杀猪刀亮光闪烁,刚从前面马车出来的傅老爷别过眼不忍心去看。   还好,他还有年年。   转一想到他家年年到帝京来的目的,傅老爷糟心了。   “小绿,阿福,跟上。”   傅七娘潇洒的一挥手,身后正撑伞的小绿和阿福忙不迭的跟上。   家丁阿禄将踏凳放在最后一辆马车旁,退居一旁,和风细雨中,一只纤白如玉的玉手掀开了车帘。   美人在骨,冰透如雪,只微显可窥其颜色,躲在墙角的一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峨眉淡扫,眸凝秋水,瑶鼻红唇身姿俏,美人素手提裙身材曼妙,只看侧脸都觉得神行荡漾,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只是配苏意,到底还是差了些。   众人见那美人嫣然一笑,对着一富态老者说着什么,红唇亲启,勾人非常,顿时只觉得更为难耐。   “女儿,女儿。”傅老爷听着丫鬟阿朱的话,气得吹胡子瞪眼,赶紧招手唤自家女儿,又转手指向墙角的一众人。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到了帝京还有这么多赶着窥视年年的登徒子。   杜七娘腰间杀猪刀一拔,风般的跑了过来,这一众人都是养尊处优的主,哪里见过这等场面,连滚带爬才站起来往回跑。   头挽碧丝白带,身着水墨青衫,可不就是天道书院最标准的学生打扮。   傅老爷在原地气得直发颤,阿朱拍着傅老爷的背一边顺气一边安抚,“老爷莫气,莫气,一群不务正业的书生罢了。”   天晓得傅老爷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读书人了,衣冠禽兽,道貌岸然,心思每一个单纯的,他当初就是瞎了眼以为傅疏那混蛋纯善。   “一群无关紧要的人,外公只当看看戏,瞧着便好。”   女子的声音混着微雨桃花,一声冷,二声清,无端夹着魅声和清透,许是还未睡醒,温语呢喃,道不尽的旖色勾人,明明,口吻那样凉。   ……   天道书院。   作为一个跨越两朝在战火中仍然屹立不倒的书院,天道书院无疑是历史上一抹值得深究的疑团。   今天天气不好,先生的心情也不好,论是谁看见自己的课堂上少了十几个人心情都不会好。   “哎。”三百五十一声叹息又成功的让一名学子笔触抖了一下。   那学子小心翼翼打量着路明州,见他扶额叹息,无暇顾及自己,偷偷摸摸准备换一张纸,刚铺上,路明州带着颓靡的口吻开口,“谢辞,多抄一遍。”   谢辞:“是,先生。”   “笔墨染晕得多抄一遍,不知这行窥视之举,违君子之礼该抄多少遍。”   女人的声音打乱了路明州的思绪,板起了脸,路明州严肃道:“书院重地,不得……”   “哎呦喂……”   ‘擅闯’二字被砸来的一溜人影吞了回去,书院学子先是看了一眼被师兄弟压着的路明州,随后齐刷刷的看着走进来的女人。   一个拿着杀猪刀,来势汹汹的美貌妇人。   而跟在傅七娘身后的一众看守书院的人则拿着棍棒守在门外不敢前进一步,以至于屋内的学子每一个瞧见身影的。   这妇人衣着打扮皆是朴素,眉目之间处处透着一股子凶悍气,凝眼看来时,直让人不敢对视。   乡野粗妇,果然是乡野粗妇,一张好看的脸都拯救不了。   “我道是谁家弟子年少无知风流生错,眼下得见,豁然开朗,毫不意外,果然是师传徒承,师传徒承。”      ☆、百鸟引来朝   十七年前的路明州一壶一剑行遍天下,年少恣意,又兼具才高八斗样貌不俗,效仿文人骚客走醉行醉处处生醉,有钱宿秦楼,无钱睡街头,而傅七娘,就是秦楼街头不分酿成的一桩惨剧。   当街调戏有夫之妇遣送官府,还有了一阵牢狱之灾,后来,人出来了,梁子也结下了,就两人对彼此的态度,再过十几年都不见得忘记对方的‘一分一毫’。   “市巾刁民,修得胡言,书院重地,你一女子在此实乃有辱圣贤。”   从一众学子中爬起来,路明州整冠理衣,连声呵斥,“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他们松绑。”   闻得路明州的话,就近的几位学子上前为绑在一起的人松绑,路明州和傅七娘眼神交战,皮笑肉不笑。   “恭喜你啊,女儿还是要嫁给读书人。”   “也恭喜你,师传徒承。”   路明州脸上的笑快挂不住了,当年无意的冒犯已然成了他人生中唯一的污点,但是,气势上绝对不能输。   两人皆对对方抱以讥诮,得知消息的孔院长很快就赶了来。   孔院长今年七十高龄,须发皆白,又身着一身白衫儒袍更显几分超脱,大步走进屋子,目光在傅七娘和路明州身上一一扫过,扬声道:“谁的亲属。”   威仪和威压,气势震撼全场的人物,别看孔院长瘦弱,发起脾气来皇帝都得退三步。   这四字,不只是傅七娘,在场的众人都愣了。   没人回应,孔院长拂袖冷声,“谁的亲属。”   “怎么,不说话,不说话全给去神仙居思过。”   所谓神仙居,一修身,二养性,修神仙之习,养神仙之仪,简单说就是抄书干活不给饭,待三天回来就只剩一张皮还在。   故此,在孔院长再次询问是‘谁的亲属’,以陈渊为首的知情者齐声道:“苏意丈母娘。”   孔院长神情微顿,转头看向傅七娘,肯定的说道:“傅七娘。”   傅七娘将手中的杀猪刀放在身后,面色极为尴尬,讪讪道:“孔院长,多年不见,近来可好?”   孔院长眸光犀利,端是一派浩然正气,大气磅礴,“我知你当年为情所伤,不肯与吾等之流再有交集,然,婚约之事非意之所决,是尔行之,今意之寻门非意之之错,你又岂可到此寻衅,若执意不愿,一旨婚书,作废罢了。”   “不是的……”傅七娘拿出放在后面的双手连连摆手,目光触及手上的杀猪刀又迅速收回,苦着一张脸想继续解释,可孔院长没给她机会。   “意之其人,虽出身不足,然学识尤善,通晓情理,此番上门,不过吾之请也,意之,良也,可为婿。”   孔院长极少夸人,尤其还是未及弱冠的少年,如此评价,足以证明苏意有多优秀了。   然而,这并不是重点。   “孔院长,我没有想悔婚。”傅七娘欲哭无泪。   孔院长毫不意外,点头沉吟,“如此甚好,改日吾亲自带意之登门拜访,请回。”   说完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气势逼得傅七娘不走都不行。   傅七娘一走,孔院长微眯了眼睛,周遭寒风肆意逼人。   “知道怎么办了?”   看这情形,孔院长怕是什么都清楚的,众人拱手,“学生知错。”   ……   傅七娘憋着满腔不可言明的情绪回到小傅府,屋内,茶香氤氲,涩然带香,只闻其香便已觉心醉。   炉子里煮着水,傅老爷细细一品,只觉得通体舒畅。   他家年年,样样都是顶好的。   “怎么回来这么大火气,做人要放宽心。”傅老爷整个人都沉浸在飘飘欲仙的境界,好茶,真真是好茶。   “年年呢?”傅七娘沏了一杯茶,才沾口就感到一股热气,索性起身拿了桌上的水壶到了一杯喝。   喝什么茶,还不如一杯水压得住火气。   “年年困了。”提到这,傅老爷忍不住叹气,“这天气变得快,我看年年的身体有些撑不住,明日再去买些人婢女回来照看着。”   他的外孙女什么都好,就是这身子因为当年受到了损伤,打小泡在药罐子里,一旦着急动怒就牵动肺腑咳嗽不停,这么多年将养下来,什么法子都试过,仍然不见效果。   傅七娘对自家女儿也是多有愧疚,若当年的自己不那么冲动,也许……   罢了,现在想这些也无甚用处,又喝了一杯水,傅七娘将今日去天道书院遇见孔院长的事情一一说了。   傅老爷一点都不想再和那些读书人走到一起,他是真的怕了,他就剩这个女儿和外孙女了,哪怕外孙女嫁得普普通通,他也不想又来一个傅疏。   他们才到帝京,外孙女和人定亲的消息已经生了风传得人尽皆知,也幸好是来了,不然那真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他傅家背信弃义。   女儿认了这门亲,只是傅老爷总觉得事有蹊跷,以傅疏那畜生睚眦必报的个性,多半是那人有什么不可言喻的背后秘密,总而言之,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人,否则,傅疏会‘好心’派人来郦城告知他们。   绝对,有阴谋。   只是……   “既然孔院长开口了,咱们就让年年见见吧,”傅老爷又想着外孙女生来就扎眼的样貌,又有些为难,“隔着屏风见见。”   傅七娘冷眼。   ……   雨停了,隔着院墙都能听到孩童奔跑嬉闹的声音,木梳顺着女子发丝滑下,一路全然无阻,手捧着这样一缕青丝,阿朱哀叹:“小姐,我老是觉得我的头发像草一样。”   她家小姐一头黑发长至脚踝,柔顺清香不见一根杂发,便是最后的云锦都没有这般的色泽和触感。   “那就施肥,总能长好。”指尖轻轻触碰着桌上的玉血镯,衬得原本价值连城的玉血镯黯淡无光,毫无灵透。   只听着声音都能感到一股幽然的芳香。   “小姐,这多恶心啊!”一想到那些腌臜物,阿朱皱眉,一脸嫌弃。   “恶心吗?”手从玉血镯上收回,女子拿起放在面前的口脂在唇上比了比,“不去想,不知道,也就不恶心了。”   口脂为粉,唇为红,颜色压制不住,女子只得放了下去,“怎么就没有一个合眼缘的。”   听这声音,有些闹脾气。   生得太好,反而失去了女儿家调粉弄脂的趣味,单看着上好的颜色一拿到面前就烂得不能看了。   “小姐,您哪里用得上这些玩意,和您比,都俗了。”   “不过是技艺不成的借口,你也相信。”声音冷冷的,全然没有半分被夸赞的喜悦。   阿朱不敢再说话,只安静梳着这一头青丝。   黑发红衣,背影都让人移不了视线。   “听说,明日是洛水节”   阿朱不敢问小姐您是从哪里听说的,点头说道:“好像是。”   “那就出去看看。”   出去看看,出去看看,一想到小姐十岁的出门的情况,阿朱想起来都是一阵后怕,思索了许久,阿朱道:“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看的,那就更要出去看看了,将衣服和帏帽准备好,我明天要出去逛逛,就带你去。”   ……   第二日,饶是傅老爷又是大哭又是上吊都没能改变傅曾青出门的心思,傅七娘懒得看她爹卖蠢,先行给女儿准备好马车,安排好家丁。   能让傅曾青改变主意的人,还真没有。   为了尽量减少旁人的视线,傅七娘给傅曾青准备的马车属于那种‘败絮其外,金玉其中’的类型,看外表很普通,内里是怎么华丽怎么来。   车内,傅曾青单手支着头,白子黑棋胡乱摆着,阿朱跪坐在对面,看得很认真。   阿朱看不懂,她能记住,记住了下次就能多活几步。   出门不到半刻钟,傅曾青又觉得没什么意思,撑着头睡了过去。   阿朱摸了摸傅曾青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定傅曾青是真的无聊睡了,这才转身掀开副车帘一角看向外面。   到底是天子脚下,繁华如许,再加上今日是一年一度的洛水节,出行的人就更多了。   大燕民风开放,于女子并无诸多束缚,出行的人群中多的是戴面纱帏帽的闺阁小姐,皆是手拿一束桃花枝。   在洛水节上,女子凡遇爱慕之人皆可以花为赠,阿朱幼年之时十分羡慕。   “要出去就出去,省得碍眼。”   阿朱恍神,耳边听到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一回头,见傅曾青起身一副准备下车的样子,急忙挡在前面,惊恐极了,“小姐,您放过这些无辜的人吧。”   傅曾青靠着软枕,清泠泠的笑,瑰丽又摄人,“凭什么将就别人,真是可笑。”   “小姐,您说的对,但您出去再怎么样也得戴上帏帽,不然,阿朱是绝对不会让您出去的。”   “行啊,我戴。”   “还有,不能说话,更不能任性的掀帏帽,帏帽是憋闷了点,到底是安全,不仅是为了旁人,也是为了小姐。”   “行,都行。”指尖绕着胸前的一缕青丝,颇为随意。   这分明就是敷衍,阿朱急了,“小姐,您得正正经经的答应奴婢。”   指尖的青丝被扔开,傅曾青显得不耐,“你烦不烦,这么啰嗦,你让我说几遍。”   阿朱,笑:“好了,奴婢给小姐您戴帏帽。”      ☆、百鸟引来朝   堪堪齐地的长纱裹着女子全部身形,连着一根头发丝阿朱都没让它漏出来,饶是如此,一路上看过来的人依旧不少。   阿朱跟在傅曾青身后,在帏帽轻纱中环顾四周,以确保没有哪个胆大包天的登徒子过来找死。   这一路,都很顺利,阿朱松了一口气。   等到了洛水长桥阿朱才真正歇了心,今日洛水长桥上只有女子才可涉足,也就不会存在登徒子的情况,若是女子,额,她家小姐对女子一向宽容,不会死人。   洛水长桥提拱而垮,连通东西两街道,从前朝开始修建,修了百余年才算完工,站上万人都是绰绰有余。   “阿朱,我要两束桃花枝。”   俏生生的一开口,周围的姑娘都给看了来,阿朱赶紧拉着傅曾青去了长桥另一面,“小姐,您不要说话,奴婢这就给你买。”   不远处,一个阿婆背着好些桃花枝,朵朵桃花艳丽。   阿朱买了两束递给傅曾青,傅曾青取了一束就转身超前走,半分不给人回应的机会,阿朱拿着桃花跟了上去。   ‘嘭’   ‘嘭’   转角处的楼船行来,三层楼船上,身穿白衫的少年们各手持鼓棒鸣鼓,船上少年的容貌极好,长桥上站着的姑娘们互相说着话,时不时投以目光。   鼓声振奋,恰似姑娘们此刻的一颗芳心。   倏然,箫声低沉,泛舟而出的男子极快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舟上的人显然要比楼船上的更为出众。   箫声起,鼓声渐长隐,傅曾青和阿朱离了中心,站在洛水长桥拱下,方位不好,人看得也不全,当箫声袭来,傅曾青几欲掀开帏帽都被阿朱阻止了。   “我就是看看吹箫的人。”   “小姐,我帮你看着呢,这些人长得都好,没什么特别出众的。”阿朱说的是实话,优秀的人都优秀在一块的,再说了,历年洛水节天道书院派出负责涉水以乐引来百鸟的学生就没有长得丑的。   阿朱明显感受到傅曾青杀人般的目光,还是没松手,正要再规劝些什么,四面八方传来一股颤抖非常的呼吸声,接着是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呼声。   秋水共长天,白衣独绝色。   他位居其后,白衣碧带,偏美人如斯,如珠如玉。   清风以为和,碧水以为结,眉目低垂,指尖生花,好似文人笔下跃然而出的兰草君子,纯净而无暇。   君子如玉,其韵,高洁。   没人知道他是谁,自他出现后,长桥上的姑娘玩命似的将手中花枝扔出,旋落的飞花翩然,竟无一朵停留,霎时,箫声一转,见着百里之外黑云清浅,一碧色鸾鸟声鸣而出。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众人齐齐仰望天际,无数飞鸟尽数而来,鸣声清脆。   数百年了,终于又见当年盛况。   只是傅曾青无缘得见,因为她被人群挤了出来,最后索性带着阿朱离开了洛水长桥的范围。   大部分都去了洛水长桥,街道很是僻静,一眼望下来,也就只有老人家还守着摊位,目光却投向远处。   傅曾青见那老阿婆买的珠花讨喜,提着裙摆小跑过去。   “老婆婆,这个珠花多少钱。”她拿起的是一个石榴花的珠花,不算精致,傅曾青很喜欢上面的花纹。   阿婆说了价格,阿朱当即就给了钱,阿婆瞧着傅曾青一身打扮和手上的桃花枝,说道:“姑娘你怎么不去洛水长桥看看,哪可热闹了,今年引来了百鸟,真是好兆头。”   “婆婆难道没有听过,福极必亡吗?”   阿婆哪里懂什么福极必亡,见傅曾青领着阿朱离去,又抬头看向远方。   福极必亡,盛极必衰。   ……   傅曾青赶回家的时候,傅老爷拿着扫帚坐在门前一脸的生无可恋,甫一见自家马车回来,扔开手中的扫帚跑了过来,傅曾青还没下来,傅老爷就苦着一张老脸开始撒泼。   “年年,你不能扔下外公,外公就你一个乖乖外孙女啊。”   阿朱拿异样的阳光看傅老爷,傅曾青正眼也没瞧,帏帽中的脸指不定还轻蔑的冷笑着。   “再去认一个。”   又是一句扎心窝子的话,傅老爷开始跟着傅曾青身边干嚎,“年年,年年,你一定要拒绝这门亲事,不能答应啊!”   “外公是过来人,外公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好人,那些越是长得好看的,心肠越坏,尤其那些什么都懂的读书人更是一肚子坏水。”   阿朱越听嘴角越抽搐,不用看都知道自家小姐的脸色有多差。   老爷,您说这些,想过小姐那张脸没有。   傅曾青的脚步快了些,显然是不想继续听傅老爷说话,偏傅老爷一路缠着,不断说着‘长得好看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不光傅曾青听不下去,就是傅七娘也听不下去,咬着牙,阴森森的唤了一声爹。   傅老爷噤声,赶紧躲在傅曾青身后。   “年年,母亲带你见个人。”   “睡觉。”两个字接的是又快又直接,转身往回廊走去。   傅七娘哪里肯答应,拉着傅曾青的手一顿威胁:“这次必须听我的,关系到你的终身大事,必须得你亲自过目,母亲才敢答应下来,你要是不过来,改明就将你屋子里奇奇怪怪的东西全给扔了。”   “反了反了,”傅老爷哀嚎:“你怎么能这么对年年说话,真真是不孝。”   阿朱:“……”老爷,您说反了吧。   傅七娘没心思理会傅老爷,拉着傅曾青往客厅走。   傅老爷一跺脚,抹着眼泪跟了上去。   他的年年哎,可不能被皮相给骗了。   屋内,海棠屏风后水雾氤氲,孔院长滴水未动。   傅老爷被傅七娘强行压制在孔院长对面坐下,再拉着傅曾青坐在傅老爷身后,她则站在傅曾青身后以防傅曾青一个不高兴就跑了。   行为很失礼,傅七娘还是脸皮很厚的笑了笑。   傅曾青站了起来,在傅七娘伸手准备抓人的时候交叠着双手朝孔院长盈盈一拜,再是缓步退居傅七娘身后,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挑不出丝毫差错。   而站在孔院长身后的苏意再次朝傅老爷和傅七娘拱手行礼,再是退了一小步。   傅七娘蒙了。   孔院长对傅曾青的行为很满意,见其动作举止,想来必定不会是另一个傅七娘。   “不知傅兄考虑得如何了。”孔院长询问。   “不同意,绝对不同意,”傅老爷哭丧着脸直摇头。   傅七娘咬牙,碍于孔院长在场没拿脚踢傅老爷。   孔院长颇为不解,“这是为何?”   为何,为何,还能为何,当然是苏意长得太好看,绝对是傅疏那禽兽耍的阴谋诡计。   “爹。”傅七娘牙齿里发出一个单音节,“你是不是要再斟酌斟酌。”   傅老爷不看女儿,就转头看娇娇弱弱站着的外孙女,老泪纵横,“我就想我外孙女找个丑点的,比较靠得住,会自卑,会疼她。”   头一次见这么古怪的要求,偏偏这理由孔院长还不能挑出错,只是这话一说出来,傅七娘是真的急了,袖子一撩,架势十足。   “凭什么我女儿要找个丑的,要找你自己找,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年年和苏意的婚事我这个做娘的同意了。”   “你想兑现你的诺言也不能出卖我的年年,我的年年长这么大就没有吃过苦,我舍不得我的年年。”   哭,还是哭,自从妻子死后,傅老爷又当爹又当娘,这一哭二闹已经炼出了火候,等闲人受不住。   孔院长也是感慨,轻轻抬眼,很是和气的说道:“如此,不妨听听傅姑娘的意思。”   “也好。”   傅老爷回答迅速,两眼一抹,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傅曾青。   孔院长:“……”   傅曾青:“……”   是的,她没有说话,因为来不及说话就被小绿打断了,“老爷,老爷,宫里来人了。”   是的,宫里来人了,来的还是今日趁着皇帝陛下开心傅疏傅丞相特意求来的圣旨。   百鸟来朝,圣上龙颜大悦,傅疏突然长跪在地,从上古讲到当今,不知怎么的就绕到了傅七娘,念及此,傅疏老泪纵横,陛下心生怜悯,当下就给了旨意。   太监的声音奸细,苏意和孔院长听得仔细,孔院长摸着白胡,揶揄万分的看向身后站立的苏意。   少年长身玉立,白衣翩然,腰间赫然是一把碧玉长箫,可不就是今个洛水节引得长桥众女失去理智的少年郎。   “你可如愿了。”   “右相心诚,意之心领。”   圣旨下来了,也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不管傅老爷和傅七娘是否同意,傅曾青苏意是娶定了。   事情已成定局,傅家也没心思想皇帝是如何有空抽心思管他们家的闲事,两两叹息,拽着傅曾青进了内堂。   一改之前的态度,傅家两父女这时候极其谄媚,编排了许久的戏也不演了。   孔院长也不说破,只问道:“如何了?”   他问的如何自然是苏意和傅曾青的婚事,偏傅老爷惯会避重就轻,说道:“孔院长放心,他们不知道您在这。”   普天之下敢明目张胆不应圣旨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位天子之师,世家之首孔院长了。   孔院长点了头,又和傅老爷一起商量婚事,这一次,出奇的愉快。      ☆、百鸟引来朝   茶,有载于上古,知茶者多矣,能品其味察其色者无几,而孔行知恰是其中高手。   茶分十目,讲究色、香、味、藏茶、炙茶、碾茶、罗茶、侯茶、熁盏和点茶,相应的,一盏好茶,除去茶叶本身,必得配以合适的器具,这器具的也是颇为讲究,浅分成茶焙、茶笼、砧椎、茶铃、茶碾、茶罗、茶盏、茶匙和汤瓶九目。   孔行知懂茶,也重茶,入不得眼,必不会入口。   “请。”   茶满七分,香气如缕,观其色香器心已生醉。   年纪小,这烹茶的技艺着实叹为观止。不曾想,傅七娘那粗蛮的性子也能生出这般的女儿,怪哉,怪哉。   女子头上戴着轻纱帏帽,全然不得窥视其貌,然,何为美人,只执茶的一双柔夷足以。   纤如葱,肤凝玉,连着指尖都是瑰丽的桃花色。   奉完茶,傅曾青退居傅七娘身后。   傅七娘偷瞄了一眼女儿,转眼又见孔行知和傅老爷一脸沉醉的模样,她真是说不出的憋闷。   喝个茶难道还能喝出玉液琼浆的味道来,别说她俗气,她还真不明白这苦兮兮的玩意有什么值得讲究的,照她说啊,烧了水直接往里面以倒,这味道还不都一样,费那么些功夫,真真是没意思。   傅七娘学着傅老爷平时的模样端起茶杯,背脊不动声色的微微靠后,轻声道:“年年,要不出去走走。”她是真的待不下去了。   “如此便有劳傅姑娘了。”   少年温和谦逊的声音令人如沐春风,更遑论此少年生来如玉,气韵更是如高悬直明月,皎洁无暇,一如珠玉在侧。   只是,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有劳我女儿做什么,你想干什么?   孔院长和傅老爷对视一眼,傅老爷一双眼即时警惕了起来。   “年纪都尚小,陪着我们都也是辜负了。”孔行知几分调笑,神情之间似有对少年的向往,“出去走走也好。”   好,好什么好,傅老爷气愤非常。   鬼知道这背地里一定衣冠禽兽的小子打的什么坏主意,他女儿说句话都能顺着下,天底下就读书人心思多,一个字一句话都能九曲十八弯。   傅老爷心里直冒火,越发肯定这长得好看的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要不是想着赐婚的圣旨刚到,得拖上一拖再另做打算,早就提扫帚撵出去了。   不仅傅老爷想打人,傅七娘也快按捺不住想祭出杀猪刀,而孔行知对傅家父女黑沉的脸色视而不见,还继续添了一把火,朝着傅老爷询问:“傅兄以为如何?”   如何,当然不如何了。   “也好,”傅老爷慈爱的点头,再看向傅曾青的时候顺便冲傅七娘冷了一眼,“既你母亲开口了,年年你就带着苏公子去后院走走,咱们平民百姓的,那些男女大防就不讲究了。”   咬着‘男女大防’四个字,傅老爷越说越生气,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厉害的是,面部依旧一派慈爱。   在傅老爷诡异的神情下,苏意面不改色,“有劳。”   傅曾青微曲身回礼,行步袅娜。   两人一前一后出去,傅老爷和傅七娘脸上的笑直接挂不住了。   孔院长自顾自沏了一杯茶,神情餍足。   傅老爷,傅七娘:“……”说好的读书人,还要不要脸了,衣冠禽兽,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一定不是好人。   ……   出了门,阿朱低垂着头,默不作声的跟在两人身后十步左右。   她不是担心傅曾青,而是那位看上去柔弱无比的苏公子。   傅家在帝京在房子不大,仿着江南屋舍修建,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无一不是请着能工巧匠精雕细琢。   三月微冷,桃花鲜妍,傅曾青提着裙摆迈上弧形回廊,碧色叠裙下露出绣鸟雀螺纹的玉缕鞋。   清风徐然,飞花飘落,回廊外翠竹流水相应成景,着实是浅眠养神的时节。   桃花行处,卧鸟轻鸣,傅曾青站定,回眸,“你要娶我?”   “自然。”   阿朱躲在桃花转角,拉着桃花枝听着两人的对话,   不得不说,这苏公子人生得仙风道骨,正气飘飘,连说话的声音都会令人产生一种他真诚,格外真诚的感觉。   阿朱看不清他的神情,就见着傅曾青玉指轻抬。   “那你把它给我。”   这语气,怎么听都带着大小姐脾气。   傅曾青指的是苏煦腰间的碧玉长箫,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单说傅曾青鞋上镶着的珍珠粒都能买个百来支,可偏偏就是入了傅曾青的眼。   她自小体弱,心肺受损,长期修身养性,不能急躁多绪,整个傅家,顾及她的身体,一切都是顺着她来的。   苏意低眸浅笑,解了腰间的长箫递给傅曾青,抬眸的一瞬间,眸染星辉,只把身后灼灼桃花羞杀,“可是以作定情物。”   定情物,定情物,三个字悬在傅曾青脑子里挥不去,她天生又是个在外人前藏得住心思的,等苏意和孔行知一走,闺房内的傅曾青帏帽一掀,长箫一扔,裙摆一提,抬脚就碾了上去。   定情物也就罢了,坏就坏在十分巧合的被傅老爷一行三人看个正着,来的早,也来得巧,时间把握得刚刚好。   要不怎么说读书人须得心怀天下呢,若不心怀天下,如何能在弹丸之地耳听八方,运筹帷幄。   “简直混账。”   门外蹲着药膳的阿朱默默回头,决定再等会进去。   混账,当然混账,一根破长箫换了她家小姐最爱的荷包,荷包里还装着她家小姐没来得及吃完的饴糖。   另一方,孔行知一进马车就开始打趣。   “那姑娘怕是生气了。”孔行知失笑,“那本是姑娘家贴身之物,你又何故强人所难,怕是连我都给记恨上了。”   “一纸婚约未免单薄了些,学生总是不能……”摩擦着腰间挂着的藕色荷包,斟酌了半晌,才说道“不能安心。”   不能安心,寝食难安。   “时过境迁,又哪里还记得这些陈年旧事,你莫要杞人忧天了。”   他沉默,嘴角有温润的笑,他低垂着眉眼,面容是那样的柔和,任谁见着都得夸赞一句君子如玉。   “只有死人才守得住秘密。”软语的轻喃似杏花深处的酒香,醉人且神往。   孔行知不再看苏意的,叹息道:“杀戮过重,业果循环,莫要再增亡魂,切记,切记。”   感受着荷包内的触感,他倏然一笑,潋滟生辉,轻飘飘应道:“说笑罢了,老师不必忧心。”   孔行知没有接话,靠着马车闭目养神,无端为那户人家担忧了起来,看情况,得让他们快些离开,如若不然,恐生事端。   ……   百鸟来朝,视为吉兆,帝心大悦,予天道书院赏赐如许,孔行知诚惶诚恐的接下,使臣前脚走,孔行知后脚到长恨亭就给扔在地上。   当今天下内忧外患,各地看似安定,实则暴.乱频发,也只有上面这不知人世疾苦的帝王还以为天下太平,盛世繁华。   吉兆?能吉到几时。   苏意放下一颗白棋,又落下一颗黑棋,对此视而不见。   他今日穿着天道书院特有的水墨白袍,发丝以白带半束着,眉目清朗,气韵卓然,柔弱不富有攻击性,言行举止皆儒雅。   “你倒是坐得住。”孔行知气笑了,“你想出的法子就是为了娶那姑娘?”   “心之所愿,有何不可?”他坦然,轻轻的抬子落子,云淡风轻之间早已掌控时局,决定胜负。   孔行知拂袖在苏意面前坐下,目光审视,终究还是敛了情绪,“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交个底。”   “老师若是相信学生便安心等着,若是心存疑虑大可自行谋略,学生不才,多有辜负。”   棋子落完,白子九霄冲顶,黑子潜龙在望,结局难测,一如眼前之人,心思诡谲,高深莫测。   未及弱冠,便可决胜千里。   良久,孔行知沉吟,“如此,便瞧着吧!”   对孔行知的态度没有丝毫意外,苏意伸手将棋盘上的白子收入棋盒,“学生有事,需再得相求。”   “何事?”   “学生需借老师的称谓,不知可否?”当然,孔行知的绝对并不会影响苏意的决断,他看似谦逊温和尊师重道,实则,于礼法多为不屑,他唤孔行知一声老师,不外乎也是行事便捷。   孔行知看不透苏意,对他的性子却是深知一二,只说道:“随你。”   “如此,便多谢老师了。”   这句多谢,诚意有多少,也只有苏意自己清楚。   两人无话,孔行知缄默深思,苏意拾捡棋子,待谢辞找到孔行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看似祥和的画面。   “何事?”孔行知板着脸,口吻严厉。   谢辞拱手,“回院长,靖北王世子和镇南王世子打了起来,路先生无从决断,特请先生移步。”   孔行知表情严肃,念道:“顾延昭,薛邵。”   “正是两位师兄。”   “此等小事,询我作何,神仙居三月,以示惩戒。”   “是。”   谢辞退去,孔行知偷偷打量了苏意,这时候,颇有几分成竹在胸的味道。   “打得好啊”!   四个字,说不出的畅快和舒心。      ☆、百鸟引来朝   次日,傅曾青在春寒中病了,这病来得汹涌,傅老爷亲自上天道书院去请孔行知,未曾料想,孔行知昨夜便进了宫,现下并没有回来,故此,傅老爷带回的是孔行知的亲传弟子—苏意。   纱帐内,一根细线绕着女子的皓腕牵出,苏意在细线上碰了片刻,低沉了嗓音说道:“傅姑娘旧疾在身,实不能有情绪之引,多多修养即可,并不妨事。”   这番话得到了傅老爷很傅七娘的冷眼,人都咳血了,哪里不妨事,庸才。   想是这般想的,傅老爷还是带着商人式的假笑将正要拔刀的傅七娘挡在身后,“年年今早咳血了。”   是的,咳血了,你哪里来的自信说我外孙女修养修养就好了,读书人就是好面子,不会看就不会看,哪里那么多借口。   悬着的金丝垂下,苏意收着金丝,神情温和,“郁结在心不得释怀,傅姑娘再是清楚不过了。”   纱帐内,阿朱默不作声的看着自家小姐,面容虽说苍白了些,但从这瞪眼散发出的冷意表明,她家小姐的确如苏意说的并不妨事。   “小女今日之历,因何郁结,公子想是最清楚不过了。”   一根破玩意儿换了傅曾青最爱的小荷包,这种不情愿却又不得已的事情在向来事事顺遂舒心的傅曾青身上是第一次发生,如何能不郁结。   傅老爷和傅七娘愣了,对视一眼,相互点头,目光直直看向苏意。   “苏某与姑娘虽身有婚约,却是第一次得见,苏某愚钝,并不知因何事惹得姑娘不快,还望姑娘明言。”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字字娓娓,再者,神情疑惑又包容温和,好似,他真的不知道事情缘由。   一字一句无一不在显露其心胸宽阔,虔诚有理,令人产生一种,他真的好无辜的错觉。   傅老爷动摇了,“年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就是不喜欢这门亲事,也不能诬陷别人啊。   傅曾青隔着纱帐冷了眼,阿朱悄无声息的移了脚步。   苏意含笑,对此不甚在意。   包容,温和,如沐春风。   “我累了,你们都出去。”傅曾青闭了眼,显然不想与之多做纠缠。   阿朱步出,掀开的纱帐浅露出佳人容颜,一闪而过。   “年年你好好休息。”傅七娘点头,傅老爷也出声附和,三人转身准备离去,苏意岿然不动。   傅老爷不满了,“苏公子,年年要休息了。”你可以滚蛋了。   苏意起身,朝傅老爷和傅七娘一一拱手,尚未开口,傅曾青的声音再次传来,“外公,母亲,你们出去,我有话和他说。”   傅七娘急了,傅老爷不干了,“年年。”   “恰好,苏某亦有几句医者之言需得嘱咐一二。”苏意接口,“医者仁心,并无男女,况苏某与傅姑娘婚期在即,想来傅姑娘必有话告知。”   傅曾青:“……”我只是想要回我的荷包。   傅老爷忍住打人的冲动,又无法正正经经的反驳,心一狠,拉着傅七娘出了屋子,直接躲着听墙角。   年年放心,一有风吹草动外公就进来,“待会记得拔刀。”   傅七娘,阿朱:“……”   屋内,傅老爷三人一走,傅曾青直接落地,掀开纱帐,伸手,“荷包还给我。”   素衣白裳的美人,发丝落于脚踝,一眉一眼若取自画中。   世上美人无数,这张却是最美的。   苏意扬起笑,低头温和看着傅曾青的脸,“既是如此,姑娘也该将苏某的长箫归还,不知苏某的长箫现在何处。”   何处,当然是被傅姑娘一生气扔火里烧了。   “你先把荷包给我。”   “这是何道理?”清朗的眉目越发柔和,眼神似陈年的杏花酒,醉人芬芳,“不瞒姑娘,那长箫乃是家母留下,预备给儿媳的传家之宝,苏某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   傅曾青惊呆了,一根破箫充作传家之宝,这人也有脸说得出。   “厚颜无耻。”   傅曾青冷哼一声,将自己的手收回,“你出去。”   苏意对此不以为意,反而一本正经的关怀起了傅曾青的病情来,“傅姑娘,心病难医,苏某观姑娘心事重重,宜静心为上,若能散心解闷一二却是再好不过了。”   长期被锁在屋子里,没病也得生病,以傅老爷和傅七娘对傅曾青的紧张,这十几年下来,眼前的这位姑娘怕是时常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于人心揣测,苏意从未失算。   果然,傅曾青原本冷厉得脸松了些许,眼中隐隐有些期待,“当真。”   “自然当真,心病自然得心药医。”   傅曾青抬眼,真正的正视苏意,她说:“半个时辰内,你能带我出去,荷包我就不要了。”   “傅姑娘这话苏某很是费解,”苏意含笑,“定情之物乃两情相悦之许,那日可是姑娘亲自向苏某讨要了长箫再赠以贴身之物,姑娘如今言论,怕是不妥。”   “你想如何?”   “姑娘所赠饴糖苏某已然食髓知味。”   门外,傅老爷,傅七娘:“……”靠那么近做什么,你个登徒子,声音大点不行吗,没用。   ……   有种人,舌灿莲花,一张嘴能走天下,无疑,苏意是其中佼佼者,三言两语直把立场坚定的傅家父女说得无言以对。   怎么办,他说的好有道理。   被言辞打动的傅家一行人,直到挥手送别之后才发现傅曾青上的是苏意的马车,并且傅家的人一个都没带。   “阿朱,年年走了。”   阿朱点头,犹自沉浸在苏意适才的一番言论。   “走了。”傅老爷拔声。   “走了。”傅七娘瞪眼。   ……   先天不足,傅曾青大半时间都是躺在床上,时刻警醒自己守住自己的情绪,不可外露分毫,年复一年,她从不曾体会真正身为人真正的感知,饶是面部看上去再是生动,内心依旧如死海无波。   这一切都是为了活着。   市集喧闹的声音传来,傅曾青伸手欲掀开车窗的帘子,苏意拦住,缓然开口,“莫急。”   她这模样就此露面,恐是一桩祸事。   马车驱使在街道一僻静之处,苏意从马车中一跃而下,拂开车帘扶着傅曾青下来。   她依旧带着帏帽,帏帽轻纱飘逸,从外看窥不得其内,而内却能清清楚楚看清外面的事物。   这个,是苏意准备好的,他早就料想好了一切。   牵着她的手没有放开,他面色如常,只说道:“你身体不好,街上人多,难免意外。”   “不用你。”   傅曾青挣开苏意的手,苏意也不在意,笑容如初。   “莫要任性。”他低沉了嗓音说着她的不是。   喧闹的街道,陌生的人群,傅曾青对一切都很好奇向往,困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无时无刻不想着朝外偷跑,哪怕外面的世界并不美好。   漫漫岁月中,傅曾青第一次真切的接触到了外面的世界,一直玩到天黑才回傅家。   屋檐处的灯笼升起,傅曾青觉得嫁人好似并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至少这个人可以陪她出去,且不会多加约束。   “年年,你在看什么?”   傅七娘将披风给傅曾青披上,又握了握她的手,确定温暖,继续说道:“今天玩得很开心?”   傅曾青点头。   灯火下,女孩原本姝丽的容颜更是增添了几分朦胧飘逸,傅七娘将系上,又拢了她面上散落的发丝,慈爱的问道:“年年喜欢苏意吗?”   傅曾青摇头,“不知道。”   “那年年想嫁给他吗?”   傅曾青细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母亲知道了。”   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适合走在一起,也不是所有不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有的时候,各取所需才能维持最平和的状态,一如当年的傅疏和她。   “夜深了,早点休息。”   留下这句话傅七娘转身离去,她轻声叮嘱女儿,却并不干涉女儿的抉择。   傅曾青见傅七娘走远,抬眸继续望着廊檐的灯笼。   灯火重重,人间云烟。   ……   翌日,傅家来了一位娇客。   秋波眉目,远山盈盈,安平那贱人生出的倒是有几分她年轻的时候的‘玉雪玲珑。’   “听闻,”她轻轻的抬眸,咬着唇,欲言又止,倏然又似看破一般的开口,“明珠知晓夫人与我母亲素来有隙,然明珠与姐姐同根而生数年不曾得见,还希望夫人能不计前嫌,让明珠见见姐姐。”   他们来了好些天,全帝京的的人都提前知晓了,要说傅明珠不知道,傅七娘是打死不信的。   年纪小,心思倒不少,摆明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装得还挺像,要说这贵女们,别的不见得多厉害,一个个戴面具的功夫那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丞相府的掌上明珠,我区区一届商人又岂敢当得起这‘不计前嫌’四个字,傅小姐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商人别的不在行,察言观色的功夫是不得偷懒的。”   “傅小姐这些年,难道没有向你的母亲安平郡主仔细问问当年的情况,我呀,最不耐烦的就是看戏,尤其是直接糊了脸的假戏子。”   “咱们开门见山吧,傅疏又想出什么见不得人勾当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点玄学   ☆、百鸟引来朝   傅七娘这辈子最后悔的是嫁给傅疏,最不后悔的也是嫁给傅疏,他给了她一年的噩梦却带给她一生的守候。   她不恨傅疏,因为她还有女儿,况且,谁在年轻的时候没见过几个人渣。   而傅曾青是傅七娘的命,谁碰和谁没完。   傅明珠听着傅七娘的话脸上的笑意未曾变化,两世为人,她不可能真的和没长大的孩子一样仅仅听傅七娘的几句话就失态。   贵女,从小就必须保持最完美的姿态,若三言两语就被人说得失去了修养,这样的姑娘,在哪一家都会过得艰难。   傅明珠起身,朝傅七娘行了一礼,“长辈之事,家中父母并不提及,况陈年旧事,明珠想,必不是什么大事,时过境迁,还望夫人多宽怀一二,心境也好些。”   傅七娘冷笑,“按你的说法,我还得选择原谅了。”   傅明珠眸光微动,一句‘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差点脱口而出,但是她忍住了,“明珠以为,人生在世,唯有一‘恕’字深得考量,前尘往事明珠身为晚辈不敢多言,只眼下,明珠与姐姐血脉至亲,夫人不让与其相见,这,是何道理。”   “再者,夫人令心有不甘,心有所恨之人并非明珠,缘何也得到夫人迁怒,出生非明珠所能抉择,论到底,明珠不过是小辈。”   傅七娘:“呵呵……”   腰间的杀猪刀往桌上一摆,傅明珠眼睫微抬,不以为意。   胆识,谋略,她傅明珠岂会输给一个下堂弃妃,堂堂相府千金,郡主之女,难道还会怕一个市井小民。   “夫人你这又是何意?”她眉目含笑,并不畏惧。   傅七娘冷笑,“你再不走,我亲自请你走。”   傅明珠微勾着唇角,秋水美眸盈盈看来,“今日见不到姐姐,我是不会走的。”   “混账。”   ……   “混账。”   “你看看你们给朕选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歪瓜裂枣,脸大如盘,还有这个,腰都比朕粗了。”   画卷被帝王一一从龙椅扔下,不惑之年的帝王冠冕歪斜,龙袍散乱,全然不顾及自个此时身处的是承天殿,而非后宫的朝华殿。   帝王正值壮年,又是天生的好相貌,看着还不过三十,除去眼底微染的晕色,倒是翩翩好儿郎。   帝王好美,后宫三千皆为美人,尤以皇后姜姒媚骨天成,最是出众。   “大选大选,你们就是这样给朕选的美人,连明妃一半姿色的美人都没有,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画卷全部从殿上滚落,帝王坐在龙椅上,即刻有内侍奉茶,帝王心烦的拂开,揉着额头颇为气恼,下面的一众官员大气不敢出。   美人,二十余年的征选,翻遍了大江南北,该送进宫的也都送进了宫,现如今,能找到姿色尚佳的女子已是不错。   “再给你们三天,若是不能让朕满意,朕就亲自去你们府上挑。”   ……   “昏君。”   收到密信的孔行知张口骂了一句,“老夫真是识人不清,识人不清。”   当年的帝王凭借温和的性情得到孔行知的另眼相待,未曾想,登基不足三月秉性暴露,日复一日,越发的严重。   当今帝王为一宫女所出,自小备受欺凌,在一众皇子中向来都是隐形人般的存在,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当年那个皇子个个残暴无能的年代,低调的十三皇子独得孔行知青眼。   “姜后圣宠六宫,断然不会为自己树立敌人,老师不若从姜后入手,事半功倍。”   曲水流觞之前,苏意盘膝而坐,膝上放着七弦古琴,他正拿着器具接琴弦。   水墨的纱衣,缭绕的雾气,似腾云驾雾谪落人间的仙人。   “姜后身居后宫,吾又如何借其力。”   “文帝好美色,想来一母同胞,生下来的也是不差,近日文帝喜夜间流连秦楼楚馆之地,只稍做安排即刻。”   孔行知微愣,拂袖,“此举,有辱圣贤。”   “若老师有更快的法子便当学生无状。”接好最后一根琴弦,苏意抱着古琴起身,躬身道,“老师思量,学生先行离去。”   出了思来居,应东来一行人急急忙忙迎了上来。   一行人挡住苏意的去路,苏意站定,这一行人推推搡搡,半晌不见开口,苏意轻声,“可是为着薛邵之事。”   应东来尴尬的点头。   “切记戒急戒躁,若他再问起,不必理会,明言即刻。”   “但这罚得也太重了些。”神仙居三月,哪里还有命出来。   苏意温然一笑,“以你说来,在书院打架是小事。”   应东来没说话,苏意眸色清淡,缓缓说道:“意气用事,视为大忌,连自己言行都无法控制,学之何用。”   留下这句话,苏煦抱着琴出了天道书院。   到了傅家,苏意看到的是傅明珠离去的马车,他抱着琴走下来。   当真是阴差阳错了。   ……   苏意到的时候,傅曾青正坐在回廊喂鱼,盘子里的的鱼食不要钱的似的往下面扔,有好几条吃撑的已然浮在水面,翻出肚皮。   她背对自己做着,青绿色的碎花衣裙裹着玲珑的身躯,腰间的缎带垂下,衬得纤腰如柳,不足一握。   阿朱将苏意带到就退了下去,苏意走进,也不管傅曾青是否看到,先行做了一礼,再是坐在傅曾青身边。   “琴好了。”目光眺望着远方,声音清清冷冷,听不出期待。   这把琴是傅曾青最为喜爱的,不是出于名家,用着却意外的合手,早些年前不小心毁了琴弦,一直没能接好。   “要试试吗?”   停了扔鱼食的动作,傅曾青转眸看来,“你弹。”   苏意含笑,“你的话一直这么少。”   “以前很多的,后来那些阿公说易伤脾肺就少了。”   指尖抚琴,琴声铮铮,饶是傅曾青再挑剔,也找不出丝毫差错。   苏意弹的是长宁曲,意境幽然,具有安抚人心的功效,这支曲子耳熟能详,能真正弹好的人却不多。   人世纷杂,又岂能安然长宁,弹奏时,心境自然无法真正安定,而苏意可以做到,那种空灵轻泛,与世无争能通过琴音一一传出。   没有野心,没有斗争,纯粹自然。   与苏意交好的人从来没有谁可以看透他,他的周身始终朦胧着一层迷雾,却在刹那光华流转,如旭日东升,煦然无比。   “今日,有人来找了我母亲,”她望着湖面,下意思做着抛鱼食的动作,瞳孔空空荡荡,漆黑如墨,“我很生气,可我不能出去打人。”   “这样并未过错,礼仪和教养需要忍耐,亲自动手出于下策,一来不值得,二来无必要,本不是什么在意之人,便不需给予过多的关注,借刀杀人也是极好的。”   “刀?”她的目光似有触动,轻轻落在苏意脸上。   即使说着残忍的阴谋诡计也是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润儒雅。   “姑娘若是愿意,以后这些事情都可以说给苏某听,多一个人分担,心情也会舒畅些,于姑娘的病情也是有利的。”   傅曾青扯着嘴角泠然一笑,将手中的食盘放在身侧,理着宽大的袖袍说道:“这么说,你是想做这把刀了。”   “非也,借刀杀人,以苏某看,是在‘借’字,刀不过是附属物,所借之人才最为重要,苏某与姑娘今日的关系,决计是用不上这个借字的。”   “巧言令色。”   苏煦但笑不语。   ……   夜晚总是比白日更令人心醉神往,不惑之年的文帝摇着折扇走在街道上,不动声色打量着街道上的美人。   文帝长相不俗,再加上全身上下价值连城的宝物,一路上投还送抱的美人不少,只是对于坐拥天下看惯美色的文帝而言,不过都只是寻常。   这条秦楼楚馆遍生的街道文帝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每一次都有不同的体验,温婉贤淑的美人见多了也就索然无味了,像这样妖娆妩媚的女子如今才是文帝的心头爱,一如现如今宫中风头正盛的明妃就是出自秦楼。   文帝进了花满楼,这是他出宫一定会来的地方,刚进去就听见一男主高声说道:“你们啊,都没有我表妹漂亮。”   “姜公子,您喝醉了,这京中哪里还有比真娘更漂亮得姑娘。”桃腮白面的老鸨在一边圆场,四周的公子哥们却都笑开了。   那被用来比较的真娘掩唇一笑,朱唇轻启,如丝眉眼一抛,只把人看得骨肉酥软:“姜公子这么说奴家可是不依的,奴家虽出生比不得傅小姐,但美貌在帝京那也是排的上号的,姜公子就是不喜奴家,也不必如此出言诋毁。”   姜齐云打了酒嗝,摇了摇头,说道:“你们知道姜后吗,那是我本家,我那表妹比姜后年轻时颜色还有出挑,说出来你们不信,我第一次见,眼睛都直了。”   文帝折扇一合,轻拍着手掌走出了花满楼。 作者有话要说:  万水千山总是情,给个收藏好留名   ☆、百鸟引来朝   历来君王多好美色,文帝也不例外,纵然坐拥三千,仍觉少了一丝味道,自从坐上这万人之上的位置,文帝对收集美人的心思就没有停息过。   三天的时间过得很快,今日的文帝一反常态,拿着近日收罗的画卷眉眼淡然,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辨不清喜怒,倒有了几分最初登基时的模样。   文帝不是一个好帝王,却不是一个暴君,朝堂上所有人都看得出文帝想做一个名垂千古的好皇帝,或者说,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好皇帝。   在文帝所见,四处繁华,五谷丰登,他的建树值得所有百姓感恩戴德,而事实上,他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相信了。   “傅相。”   突然点到自己的名字,傅疏躬身出列垂听圣意。   文帝将手中的一幅画卷打开,朗声问道:“此女,比之姜后何如。”   此言,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姜后蛊惑帝王,素有妖后称谓,然姜后始终是皇后,如今帝王将一无名女子相提并论,实乃辱及皇室。   几位老臣闭眼,忍住骂人的冲动不置一词。   傅疏没有抬头,应声答道:“得伴陛下身侧,自是旁人不可比拟的。”   纵容低着头,傅疏也能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这种目光,傅疏习以为常,从一届寒门到睿王亲婿,从声名狼藉到一人之下,傅疏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谋划来的,那些老臣看不过实属正常。   于傅疏而言,不过是一群手下败将罢了。   文帝对傅疏的答案很满意,着人将画卷收了下去,“都听见了,连傅相都说这些女子毫无姿色可言,诸位爱卿岂能以此糊弄朕。”   “陛下息怒。”   没人理解文帝的脑回路,又想着文帝之前说过的话,都在盘算着将家中貌美的女眷全送了出去,只是文帝没有给任何人机会。   “息怒。”文帝摇头,“朕不生气,这次朕亲自去各位爱卿府上瞧瞧。”   震惊。   “荒唐。”历经三朝的张大人终于开口,指着文帝一通骂道:“竖子,古往今来哪有如此行为,尔身为君主,竟行事如此轻放,不堪为帝。”   登基二十余,敢当众辱骂文帝的人没有一个活下来的,亲兄弟说杀也就杀了,更何况一个始终在面前碍眼的老臣。   “拖出去斩了。”   他一挥手,看也不看,好似面前的人太过微不足道,根本不值得多动心思,没人敢为张大人求情,任由他被进来的禁卫拖了出去。   三朝老臣,血溅午门。   “还有谁说朕不堪为帝。”目光掠过下方的每一个人,那种无所谓却能掌控生死的目光让所有人心头战栗。   帝王,本就凌驾万人之上,生杀予夺,何论眼前这位素来都是个毫无顾忌的主。   文帝很满意这样的情况,舒展了眉眼,领着一众臣子浩浩荡荡的准备去各个宅邸寻觅美人。   亲临臣子府中挑选美人,古往今来也就文帝这一遭,所有人都没想到文帝竟然连自己的名声都不顾及了,此间行为,已然不是昏庸二字能够形容的。   夹道避让的百姓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跪在地上生怕失了仪态得罪了贵人。   这一切都在苏意的意料之中,连时间点都掌握的极好,文帝到傅府的时候,傅明珠正在和一众小姐扑蝶,艳美绝伦的容貌让她显眼非常。   文帝很满意,果然如那人所说,生得比姜后年轻时还有美妙几分。   傅疏的政敌幸灾乐祸,傅疏自岿然不动,没人知晓他的想法。   文帝当场并未说什么,当从文帝的态度,随行的小太监已然在心中留了底。   回了宫,文帝直接去了姜后宫中。   传说中以色待人的姜后正在小憩,她穿的很整齐,珠钗未戴,素面朝天,听着有人跪地行礼,姜后玉手一抬,柔声唤道:“陛下,过来。”   文帝最喜的就是姜后的性子,看着再是出尘不过的美人,内里的妩媚却是令人欲罢不能。   握住那一双柔夷,文帝将低头嗅着姜后脖颈的馨香,“皇后今日的味道甚是美味。”   “后宫佳丽无数,妾已人老珠黄,哪里及得上妹妹们惹人怜爱。”   “爱妃的这张嘴,真是令朕又爱又恨。”   姜后没接话,做了十几年的枕边人,对文帝,姜后比对自己还要了解,他一进来,姜后就知道这次的事情和自己有莫大的关系。   “爱妃家果然遍生美人。”   姜后浅笑,美眸睁开,躲开文帝的亲吻,红唇凑到文帝耳边,妖妖耳语,“陛下说的可是明珠儿。”   “这可不行的。”   文帝不解,“爱妃何意。”   “我家明珠儿可是心系靖北王世子的。”   文帝沉了脸,“薛邵。”   “正是薛邵。”   ……   宫中的情报在半个时辰后传到孔行知手中,这个时候他正要去见前来拜访的靖北王。   靖北王和睿王都是先帝在时所封的异姓王,也正是因为碍不着皇权争斗,这才得以在文帝的统治下存活下来。   未免重蹈覆辙,孔行知对睿王和靖北王进行了长达二十年的监视,终于选定了靖北王,只奈何靖北王此人安于稳定,孔行知将目光投向了世子薛邵。   薛邵有勇无谋,难得的是一颗赤子之心,这是孔行知最欣赏和满意的地方。   孔行知等新来的情报已久,眼下真是大好的时机,孔行知行色匆匆的来到会客厅,遣退了所有人,将密报给了靖北王。   靖北王的脸色变得苍白,不可置信的看向孔行知,“先生,这……”   孔行知摇头,叹息道:“走吧。”   “本王一片忠心日月可表,陛下为何要害我一家。”   靖北王是一个老实人,老实人最大的优点是憨厚无心机,二缺点恰好正是优点,他不入朝堂,不问朝政,对时局没有任何了解,只是简简单单的生活。   这密信若是旁人给,靖北王定然不会相信,而眼前之人是孔行知,又由不得他不信。   “你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靖北王一愣,老老实实的说道:“说来惭愧,本王今日来是为我那不争气的儿子。”   “这就是了。”孔行知摇头,在靖北王迷茫的眼神中继续说道:“太子册立已经提上议程,姜后需拉拢手握重兵的镇北王。”   “我与镇北王无仇无怨,姜后为何要以我下手。”   孔行知看着靖北王,沉吟道:“薛邵打了他儿子。”   “这不过是少年人的事情,镇北王为何要如此计较。”   “不是镇北王非要计较,而是姜后需要以此作为诚意。”   镇北王不是个聪明人,心里也没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儿子打了镇北王儿子这种小事情都能导致灭门的灾祸,当靖北王见到薛邵,将一切一股脑全说了。   当夜,薛邵就回府投了靖北王的兵符。   少年人,冲动鲁莽,不会只知道等待,苏意算中了一切。   夜半,苏意居住的房间还亮着灯,他坐在窗台前,借着明月和烛火看着书,对薛邵的到来没有半分的意外。   “你倒是清闲。”薛邵自个寻了苏意房间里的水灌了下去,随后走到苏意面前将兵符拿了出来,“我偷了父亲的兵符。”   “你可以去翼北。”   薛邵沉默,缓缓开口:“翼北暴.乱不断,且土地贫瘠,并不是上好之选。”   “盐城物资丰硕,顺着这一路下去,可保你战无不胜。”   苏意翻了一页书,月色下的容颜越发的皎洁无暇,“若你心意已决,便即刻动身,西城门是为上选。”   “你不走。”薛邵下意思的问道。   “我帮你不过各取所需,今日一别,日后也不再有交集。”   “各取所需?”薛邵玩味,“从来都是你谋算一切,我又何曾得到什么好处。”   苏意浅笑,合上书,轻声道:“我给了你一个理由。”   “这个理由本世子自己也能找。”   “可否名正言顺?”苏意问。   薛邵,“否。”   ……   西城门的兵乱没有任何反应,直到第二日一早,文帝下令以藐视皇权诛杀靖北王一家时才发现靖北王府已经人去楼空,接着再是西城门之事传来,文帝拿起身前的砚台砸死了一个内侍。   见着满地流淌的鲜血,文帝开怀大笑,自此,文帝就爱上了这种感觉。   看着一个鲜活的人被自己断送性命,文帝内心拥有无比的满足感,这个时候他发现,原来下令杀人和让别人杀人全然两种不同的感觉。   当夜,和风轻轻,与一众美人温存后的文帝在美人们都睡着之后,拿了准备好的长剑赤脚走了过去。   鲜血,染红了整个宫殿。      ☆、百鸟引来朝   帝王嗜杀,穿着染血的龙袍提剑去了承天殿,那一路的狰狞的笑容吓晕了好几个大臣,傅疏亦是心中一跳,前脚回了家中后脚就将傅明珠送进了宫。   安平郡主得知消息,心急如焚的回了睿王府,得到的却是亲爹对傅疏的赞许,安平郡主苍白了脸往宫中递牌子,姜后却避而不见。   心如死灰,再也没有更贴切的词能形容安平郡主的心境了。   本该成为十三皇妃的女儿一眨眼就成了宫中妃嫔,再没有比这更糟心的事情了,而事情远没有安平郡主想的那么简单,就在此件事情的第二日,连着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被傅疏送去了淮南。   陡然变得残暴嗜杀的君王引得帝京上下人心惶惶,再加之兵变四起,又碍于帝王心思迟迟不敢上报,大燕的天下风雨飘摇了起来。   内心期盼的美人进宫,又偏偏冷若冰霜不肯一笑,文帝喝令朝野设法博美人一笑。   也不知是宫中何许人出了个主意,文帝大悦,拥着傅明珠站在高台处,即刻下令被迫穿上女装的大臣们应歌起舞。   朝中重臣,最年轻都是三十出头,一群平日里衣冠楚楚正气凛然的大臣突然换上女装翩翩起舞,怎么看怎么滑稽。   傅明珠冷冷的看着下方,倏尔掩唇大笑了起来,带着癫狂和喜悦,连着文帝都被感染。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饶是文帝严令,又杀光了在场的宫人,今日之事依然是传了出去,得知消息的安平郡主扬天大笑,指着傅疏连声说了三个好字。   帝京人心惶惶,傅家依然。   薛邵兵变之前,苏意就已经在和傅老爷商讨归去,最终定了蜀地,今天一大早,傅家就在准备举家搬迁。   “到了蜀地,若是遇到为难之处,用此物即可。”苏意整理了傅曾青的帏帽,将一块玉佩给了她。   “我不去。”傅曾青没有接,作势要将头上的帏帽掀开。   苏意赶紧伸手捂住,在确定四周并无旁人后,低声说道:“帝京时局特殊,早有战乱,我向你保证,三个月内我必定到蜀地。”   帏帽遮掩的美眸冷然一瞪,“我只是不想走,与你有何干系。”   苏意没接声,扶着傅曾青上了马车,又亲自将其送出城外十里才回。   偌大的帝京城,少有人言语,多数闭门不出。   天道书院内,由于文帝和姜后的到来气氛微妙了起来。   一帝一后高坐主位,周围禁卫围绕,宫女袅娜,满地跪着的天道书院弟子匍匐在地不敢窥视天颜。   孔行知匆匆赶来,只微微行礼,“陛下前来,所为何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老师看来,何处是朕去不得的地方。”文帝倨傲,对这个之前一心辅佐自己登上帝位的老师已然没了之前的孺沐。   更何况,傅疏说的很对,他能帮助自己登上帝位,也能帮助别人登上帝位,孔行知是天下安定的障碍。   孔行知在天道书院数十年,门生遍及天下,文帝一直一来都是畏惧的,但他一直想做一个好皇帝,这种诛杀师长的事情是不能做的。   不过,明珠儿说的很有道理,老师年事已高,他只是来接老师去宫中安度晚年,这是尽的孝道。   “草民不敢。”孔行知拱手,“陛下驾临,吾等本该大礼为迎,眼下之情,万望陛下恕罪。”   “老师这就说错了,您是朕的老师,朕身为您的学生,又岂敢让老师大礼相迎,今日来此是特来看望老师,虚礼就不必了。”   他说的谦逊而客套,好似对孔行知这个老师分外敬重。   姜后轻轻的瞥去,又默默的将目光投向这位大燕的‘圣人’,心中无不叹息。   “多谢陛下。”   “嗯。”文帝点了点头,却突然目光一惊,“多日不见,老师因何多生了如许白发。”   孔行知恭敬作答,“草民年岁大了,自然比不得陛下龙马精神。”   文帝直摇头,又莫名的哀愁,“也是朕的不是,让老师一人处理天道书院大小事务,累及了老师,朕今日想来,实在愧对,朕今日迎了老师入宫,亚父之礼以待,老师也好安享晚安,至于书院,就交给傅丞相全权负责,您看可好?”   匍匐在地的书院弟子呼吸一窒,孔行知波澜不惊,应声道:“陛下悯草民之微绩,草民感恩肺腑,然草民一介布衣,得天子以师礼相待已是惶恐,亚父之称,草民万不敢当,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孔行知匍匐在地,言辞恳切。   如今天下早已刀兵四起,文帝此番作为不过是为拉拢天下文人,更重要的还是控制孔行知的行动,孔行知深知其中道理,斟酌着言辞不敢说错一字。   文帝并未因孔行知一番深切的言论而开心,反而觉得孔行知当着所有人的面在忤逆自己,扬眉冷眼,“老师是觉得朕做的不对。”   “是臣不敢受。”   “老师您尽可以放心,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朕说了您受得起您就受得起,朕不是一个喜欢被拒绝的人,老师您是读书人,应当知晓何为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文帝抬手在一众学子面前洋洋挥过,其中的威胁意味极浓。   “禀陛下……”   “谢辞,闭嘴。”孔行知呵斥。   谢辞站立,拱手行礼并不退却,“草民自认为谢丞相不足以管理天道书院。”   “你是何人?”   “草民谢辞,乃天道书院学子。”   “抬起头来。”   未及弱冠的少年,生得眉清目秀,尤一一双眼,似秋水明丽,即使面对帝王,也不见有任何的畏惧。   文帝侧身凑到姜后身边,道:“你看,若是做女子打扮可算得上佳人。”   姜后这才漫不经心的抬眼,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谢辞,又想起前些日子里那些大臣的舞姬打扮,当即笑出了声,“果然绝色也。”   谢辞气红了脸,憋着满腔的怒气说不出一句话。   在场的学子袖中双拳紧握,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忍耐。   文帝和姜后调笑些许,文帝扯着眼,指着谢辞开口:“老师,不若将他也一并带入宫中,可好?”   孔行知深吸了一口气,沉重的闭上双眼,因着头埋下,看不到他的神情。   这件事情最终以孔行知答应入宫告终,送走了文帝和姜后,孔行知是扶着身边的路明州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苏意呢?”   “苏意去了傅家。”应东来回答,“我立刻下山去寻。”   应东来说完,即刻有人附和,一行人急急忙忙的准备去寻苏意,只是没人寻到苏意。   等苏意回到书院天已经黑了下来,面对院子里的一众师兄弟苏意并未感到意外。   “天色已晚,各位师兄师弟还请早些休息。”面对围过来的师兄弟,他始终保持着淡然的姿态,好似一切都在其掌控之中。   “苏意,今日那昏君来了书院,以书院做要挟威胁老师进宫。”应东来道,“那昏君本就是六亲不认的主,和老师又哪里有什么师徒情分,不过是想着在天下的声望罢了。”   “若是老师入了宫,做了帝王亚父,傅疏又接管了天道书院,这可如何是好。”   苏意安静的听应东来说完,这才接声,“无事,明日便有结果,各位师兄师弟不必担心。”   “你这是什么意思。”一年长的学子开口,全然不满苏意的说辞,“你是老师的亲传弟子,老师此番必遭大难,你竟还如此冷静,实在令人心寒。”   苏意朝那人拱手,眉眼温然,“那依王师兄所言吾该如何。”   “自然是尽快想出对策保住老师和书院,如若没有法子,也该组织大家去宫门长跪以求得陛下恩典。”   “以王师兄看来,当今帝王性情如何?”   王师兄想也未想,直接脱口二字,“无常。”   苏意点头,对王师兄的话很是认同,“帝王无常,师兄又怎知吾等长跪宫门不会引起帝王更大的怒气。”   王师兄眼眸一转,目光落在苏意身上,大声道:“那你呢,难道你就没有办法。”   “那师兄可有法子。”苏意反问。   王师兄一噎,再是开口不得,苏意见此,继续说道:“事出紧急,吾等都未曾料想,各位师兄师弟有时间在此等候苏意,为何不好好分析一番,苏某纵然有滔天的本领,也不能事事解决完好。”   “大家关心老师和书院的心情吾又何曾不知,只是,躁动和急切向来是处事大忌,而一味的依靠他人也并非读书之人所要传达的理念。”   “若是各位师兄师弟认为吾说的对便请回房静候,若是认为不对,便道出一二,吾也好责其身而后改之,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自是不再如何,守在此处的众人纷纷拱手告退。      ☆、百鸟引来朝   两月后,蜀地。   桃李渐尽,阿朱穿过翠竹绕着的回廊,掀开竹帘走进了绣楼,一进门就开始说道:“姑娘,上虞那边也乱了起来,那狗皇帝坐不住,已经在妖后的怂恿下准备迁都去旌阳。”   屋内,纱幔层层,铺着绒毯的地上遍散着宝石珍珠,一只肥胖的橘猫正躺在毯子上小憩,圆滚滚的身材时常让人怀疑这只猫是否还能走得动路。   轻纱珠帘内,一抹红影若隐若现,阿朱掀开纱幔,傅曾青并未回眸,专注在绣架上。   墨色的发丝披散以一根白绸束着,柔顺散落的发丝映衬在艳丽的红衣上凸显出极致的对比。   她的肤色莹白,在红衣下越发显得雪色明透,宛若出水的青莲,亭亭而立。   阿朱在傅曾青身旁跪坐,又继续说道:“奴婢还听说啊,那狗皇帝奢靡成性,竟想着将整座宫殿全部搬走大举征用民夫,帝京周遭百姓忍无可忍已经揭竿而起将那皇帝直接逼出了帝京,好不狼狈。”   绣架上的花栩栩如生,傅曾青抚摸着上面的纹路,面无表情的将手中的针线放下,“你又是从哪里知晓的这些,莫不是九大街上买豆腐的阿明哥告诉你的。”   阿朱一愣,呆滞的点头。   傅曾青起身,红裙上绣着的金色西番莲熠熠生辉,行走之间绝伦非常。   “你那阿明哥前几日不还说狗皇帝准备迁都去南里吗,今日怎么就成了旌阳。”随手在桌案上拿出一本书,傅曾青寻了美人榻坐下,提裙卧躺开页翻书,一气呵成。   书封上,《蜜香记》三个字各位醒目。   阿朱也恍然想起前几日顾明说的话,忍不住大喝道:“又骗我。”   “你傻,不骗你骗谁,你看阿绿,何曾被那痞子骗过。”   “姑娘。”阿朱起身挪到傅曾青身边,为自己辩解,“小绿姐姐跟了夫人那么多年,自然不是奴婢可以比的,再说那顾痞子本就是蜀地出了名的人精,百句谎话说下来愣是让人听不出一句假的,奴婢这也是情有可原啊。”   “这按你的说话,是跟着我身边久了,所以才分不出事实和谎言的了。”闲闲的翻着手上的书,目光都没有给阿朱。   她的手指纤细,指尖如葱,指甲修建整齐,皆是带着桃花色的红晕,就是盯着看一天也依然觉得赏心悦目。   阿朱摇了摇头,又拍了拍自己的脸,感觉到来自傅姑娘一如既往的清冷目光,别过了头,“怎么会,那是奴婢自己的定力不够,怎么能和姑娘您有什么关系。”   “那你是对我没有定力还是对那顾痞子没有定力。”   阿朱,“……”   这两边都不好答,沉吟了片刻,阿朱果断转移话题,“姑娘,您怎么又再看这些杂书,若是被夫人知道了,又要生气了。”   傅曾青的视线又移到了书中,颇为感兴趣,“我倒是觉得很有意思,再者,母亲和外公慢着外面的事情,哪里有闲心管我,只要你不去跟前儿说,他们又岂会知晓,你觉得呢,阿朱?”   听着傅曾青的一番言辞,阿朱料想自己之前和傅七娘说的话应该已经全被傅曾青知道了,眼下也只有傻呵呵的笑着并不说话。   阿朱本想着装傻充愣就给过去了,傅曾青见手中的书放下,杏眸看来,“这样吧,不若我给你讲讲,你也好明白其中的趣味,没准日后你也会喜欢的。”   阿朱吓得咽了口水,连连摆手,“姑娘,奴婢这大字不识一个,怎么可能听得懂,姑娘莫要浪费时间了,姑娘您自个看,且安心就是了。”   “你是不认得大字,还是大的字不认识。”轻飘飘的声音冷得阿朱瑟瑟发抖。   阿朱斟酌了片刻,口吻一转,“奴婢觉得,小姐您才华横溢,纵然奴婢愚钝,一定也能明了。”   “那我待会讲了,你要是听不明白又该如何?”   阿朱眼珠子一转,满脸认真:“奴婢听说八大街的地方开了一个新的书店,日后一定为姑娘您赴汤蹈火。”   “我母亲问起来你要怎么说。”   “姑娘今日在绣楼绣花作画,休息了半刻钟,起来的时候奴婢陪着小姐去院子里转了一圈,顺便给小胖洗了澡。”   被点名的橘猫,突然睁开乌溜溜的眸子,又懒洋洋的闭上。   ……   “卫令见那小娘子细细白白的一双小脚踩在轻舟上,提着裙摆坐下,见四下无人将一双玉足放入水间。卫令当即喟叹喉头一滚,只觉得十数年的修身养性化作一片,愣想着将着下娘子放在身下好好疼爱一番……”   “小姐。”阿朱高声打断,脸已经红了一片,但见傅曾青面色如常,偏头似在询问缘由。   阿朱羞怯,“小姐,您这个太……”露骨了。   “太浅了吗?”傅曾青疑惑,接着说道:“那我再给你讲一个和尚和道姑的本子。”   阿朱急忙想要拒绝,傅曾青又哪里在意,张口就道:“那和尚退了身上袈.裟,迫不及待的扑在女尼身前,那女尼正是药性发作之时,檀口为启,颤声连连,直唤得人骨头酥软……”   “小姐。”阿朱再次掩面大喝。   傅曾青抬眸看来,眸色轻轻。   “奴婢知道五大街上新出的饴糖上好,不若奴婢带小姐出去看看。”   傅曾青为难,“若是阿娘知晓了该如何是好。”   阿朱沉默。   傅曾青:“我再给你讲……”   “小姐,我们赶在夫人回来之前,一定不会有事情的。”   傅曾青含笑,绣鞋踩在毯上,再随手抱起地上的橘猫就朝外走。   如今四处战乱连连,唯有蜀地得以一方安宁。   傅家来了蜀地一个多月,住在苏意提前安排好的小镇内,镇子上的人不多,个个都十分和气,民风极其淳朴。   出门前,阿朱拼死拼活才让傅曾青换了一件素色的衣服出门,一路上,阿朱时刻警惕着傅曾青头上的帏帽。   傅曾青嗜糖,尤其是饴糖,两人来到买了饴糖,傅曾青直接进了茶楼,寻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茶楼内,汇集了从四面八方跑来避难的人,他们说着自己在各地的所见所闻,无一不带着对文帝的唾骂。   “小姐,需要些什么?”   阿朱道:“一壶茶,两份糕点,看着给就成。”   “好勒。”   ……   “秦叶楼盘踞南边,薛邵对立在北边,东西二处已经分割成了两个小朝廷,文帝坐镇在东边一座小城里,那日子过得好不凄惨,听闻为了拉拢士兵,文帝连大小老婆都给贡献了出去。”   说话的人喝了一大口茶,说得又快又急。   他对面坐着的壮汉,吐了一口唾沫,驳斥道:“你这道听途说的那一句话是真,那一句话是假,秦薛占据南北不假,但你要说文帝沦落到卖老婆这就不可能了。”   “且不说文帝手下的第一大将文致和,就西边,那守着的是可是傅疏,文帝老丈人,你说的后半段根本不准确。”   那人细想了一下,并不说话,那壮汉见此,又继续说道:“说到这,我就一直不明白大燕怎么突然之间就给乱了,靖北王叛变,秦叶楼揭竿,帝京周围都是大大小小有序的战乱,这一桩又一桩实在来得太过巧合了些。”   周围的人认同的点了点头,那壮汉喝了一口茶,继续道:“到了这,我就不得不提到大燕的文人表率孔行知孔院长了。”   “我以前有个哥哥,是在文帝身边当差的,听说文帝已经写好旨意封孔行知为亚父,第二日不知道为什么就变了,撕了圣旨不说,还砍了当时出谋划策的臣子,然后一连串的事情是一个接着一个。”   “叛变,战乱,连天道书院也在一夕之间被一把火焚烧殆尽,而天道书院的一众学子也销声匿迹了,真是怪哉,奇事。”   那壮汉连连摇头,百思不得其解,周遭的人忍不住问道:“你这说了半天也没说个具体,莫不也是在胡编乱造不成。”   壮汉沉了脸,目光朝说话的人一瞪,“你懂什么,事情若能轻易被凡夫俗子猜出,那还有什么意思。”   那人也不甘示弱,应对道:“咱们大家一样吃饭喝茶又有谁不是凡夫俗子。”   “不与尔等为伍。”   扔下这句话,壮汉就起身准备离去。   “小二,结账。”   ……   “姑娘,这人叫王奎,是帝京来的,现在就住在顾痞子家里,听说是顾痞子家的远房亲戚,顾痞子和他很不对盘。”阿朱凑到傅曾青身边,眼睛却一直随着王奎转动。   耳边传来傅曾青的一声轻笑,“你怎么什么都是听说,有不是听说的吗?顾痞子家的事情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怎么,嫌你家姑娘养不起你了。”   阿朱:“……”我那怎么办,我只能选择闭嘴。      ☆、百鸟引来朝   离了茶楼,出门便遇着一群骑马而过的人。   这群人做江湖打扮,周身却是难掩的肃杀之气,尤其是为首的少年,一身玄色锦衣,发丝高束,气势非常,颇有三丈冰寒的威仪。   “小姐。”阿朱拉了傅曾青的衣袖,低声道,“奴婢记得前几日蜀地封城,禁止外人进入。”   “你观那为首之人气概不凡,曹则自然会卖他这个面子,”避让后,傅曾青迈步朝那群人的方向走去,接着说道:“蜀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今天下大乱,傻子才会耗费兵力打这里的主意,不过,这也是早晚的事情。”   “曹则心思玲珑,深知自己并无乱世称雄的谋略,因此,必须取得庇佑,借个道,留份恩情,日后也能留条路,这份买卖,划算得紧。”   阿朱思索着点头,又极为疑惑的问道:“他们来蜀地做什么?”   傅曾青溢出一声轻笑,“也怪不得着了顾痞子的道,你这道行着实是浅了些,你可知在战乱中最是无用的玩意是什么?”   “钱。”阿朱没敢看傅曾青,她家姑娘就多的是钱。   “错,”没给阿朱继续回答的机会,傅曾青继续问道:“最有用的玩意你知道是什么吗?”   “兵力。”   “又错。”   阿朱苦了脸,有些沮丧,“小姐,奴婢觉得是对的。”   “你可知大燕先祖在攻陷梁国后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   阿朱摇头。   “搬空了梁国的国库,将皇宫中能带走的值钱玩意一并带走,不能带走的一把火就给烧了。”   阿朱瞪圆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傅曾青,被傅曾青伸手退了回去,“你说钱财无用,不过是无法守住,在掌控大权的人眼中,财富代表着地位和许多可能实现的事情,有钱能使鬼推磨,在这个时候依然适用。”   依旧不能自家姑娘心思的阿朱哀声一叹,“那兵力呢?”   “大燕以十万兵力对抗梁国百万雄兵,你知道输在哪了?”   “十万和百万。”阿朱震惊了,“姑娘,你莫要唬我,这仗怎么打得起来。”   傅曾青明显远离了阿朱一步,阿朱垂头,跟着走了一步,心头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耳边传来傅曾青清冷的声音,“平日里让你多读几本书,你总要挑三拣四,你需得知道,书是用脑子看,不是用眼睛看,去其糟粕,取其精华,静心明眼。”   “你之所以看到书中的不可描述是因为你本来心思就不可描述,书这种东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改明我就给你挑几本让你好好看看。”   傅曾青挑的书,阿朱想也不想就知道是什么,绣楼的隔房里都是堆满了的,那些本看名字都知晓不正经的书,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能……   真真是要羞死人。   “怎么,你害羞,还是你想到了什么?”   这问话,你让阿朱怎么回答。   能将不可描述说的这么冷若冰霜的人,阿朱就见过她家姑娘这么一个,她突然开始为未来姑爷担心了。   未来姑爷是读正统书的学子,这要是知道自家姑娘私下看这些,那岂是一个乱字了得。   “小姐,你还是给我讲讲,这最有用和最无用的东西吧。”   “我现在不想讲了,得赶回去看戏。”   看戏,看什么戏,阿朱又迷茫了。   “你觉得那群人和咱们回家的路一个方向是巧合?”   阿朱不明所以,乖顺点头,镇子就这么大,来来往往的人都很多。   “不如我们打个赌,若这群人是往我们家去的,你今天就将,《蜜香记》的下册从我阿娘手里偷出来,若不是,我日后什么都听你的。”   阿朱在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看去,有不少和他们同一个方向,再者阿朱并不认为那些位高权重之人会屈尊降贵来一个商户家中。   士农工商,商人是最末的,历来都是被轻视的。   “一言为定。”阿朱伸手。   “一言为定。”傅曾青伸手击掌。   回了傅家,傅曾青带着阿朱来到客厅内间先行坐下,两人搬了棋盘和棋盒,准备等待。   半刻钟后,听到了傅老爷的声音。   按以前的时辰,傅老爷这次早回了两个时辰。   “请。”   这个字,恭敬而谦卑,这下可以确定,这个人一定身份不凡。   那人在傅老爷的引领下在正位坐下,身后跟着的侍卫抱剑站在身后,而那闲庭信步跟着的谋士在下首坐下,摇着羽扇,笑得颇为闲适。   眼观全场,傅老爷一拱手,静静侧站着,显出商人虚伪假面的惶恐。   “傅老爷,在下赛诸葛。”   那谋士只是轻轻的一抱拳,傅老爷连连避让,身躯更是低了不少,“不敢,不敢。”   赛诸葛倒是听过,就前些日子,她家姑娘一边挑胭脂一边讥笑,“鸡毛串起来的破扇子也能和卧龙扯上关系,人不要脸,当真天下无敌,称你一句‘无脸狗’且不能大快人心。”   赛诸葛乃是秦叶楼手下第一谋士,秦叶楼年逾不惑,那这位多半是秦叶楼的公子,至于是哪一位,就无从得知了。   “事出紧急,就开门见山了。”赛诸葛道:“我等今日前来是想借助傅老爷的财力。”   傅老爷先是一惊,而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变得沉痛,“贵人亲来,小民岂会不应,只奈何天下刀兵四起,吾之产业皆被所毁,如今也只能勉强居在故人家中,现今,唯有白银二百可用。”   傅老爷的拒绝在赛诸葛意料之中,商人重利,本性贪婪,不给着甜头,是断然不会轻易得到达到目的,来之前,赛诸葛都已经想好了。   “如今群雄并起,傅老爷想是也知晓秦家的威名,我和三公子今日到访,一来是为求得傅老爷帮助,而来是前来为大公子求亲,不知傅老爷意下如何。”   求亲,不是求取,阿朱见自家姑娘摩擦着手中的黑棋,嘴角扯着冷笑。   秦叶楼的大公子傅老爷岂能不知,两年前因为调戏女子被人打残了双腿,就这样的人,还敢让他家年年去做妾。   我呸你全家不得好死。   傅老爷先是一喜,而后直摇头,“恐得辜负贵人的美意,我那不堪的外孙女已经和人私定了终身,怕是与大公子无缘了。”   ‘私定终身’,傅曾青搁下棋子,阿朱站起来,离了远些。   赛诸葛沉默了,他总不能说他们秦家的大公子不介意让一个与他人‘私定终身’的人做妾吧,虽说大丈夫成事不拘小节,但这句话又怎么说得出口。   赛诸葛见傅老爷一脸未消散的惋惜,又觉得自己还是可以说出这句话的,反正大公子没了名声,再来一个没有名声的妾侍,也并未关系,“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   “二麻子,你咋又跑进来吹牛来了。”   门外传来的声音让傅老爷嘴角抽搐了一下,赛诸葛憋红了脸,不好发作。   傅老爷假装擦脸的动作笑了一下,然后带着颤声说道:“这是我那故人的孩子,不知贵人在此,还请贵人莫要怪罪。”   至于二麻子是谁,傅老爷想,多半是只狗。   果然,赛诸葛整理了情绪正要继续开口,门口‘汪’的一声狗叫,接着再是一声高喝,“让你别开口,让你别开口,老爷还在呢,狗子,爷爷抱你回家啊。”   狗叫声越来越远,赛诸葛深吸了一口气,压住自己的情绪,面带微笑的又准备开口了,外面突然平地一声吼。   “狗杂种你在吗,在的话叫一声啊。”   沉默,诡异的沉默。   “哎哟,七婶子您声音小点,我们老爷在待客。”   这话,并没有丝毫作用,门外身宽体胖的七婶子一手拿着锋利的剔骨刀,顶着满头的鸡毛,一走一个地动山摇。   “不碍事,都是邻居来着,我就找我家狗杂种,我家媳妇坐月子还等着用它做补汤呢?”   “那行,我帮着七婶子您找找,声音小点。”   “好勒。”七婶子接话,声音不减,“狗杂种出声啊,叫啊,咕咕咕咕……”   声音还是消散了下去,赛诸葛的一张脸已经完全没法看了,而秦三公子亦是铁青了脸,已经在爆发的边缘。   内间里的阿朱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捂着肚子,笑得在地上直打滚,而傅曾青,则站在窗前,抱着一只土鸡冷冷的笑着。   七婶子,二麻子,管家等人默默退了一步。   怪事年年有,今年就特别多,赶着门让他家小姐做妾,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霉吗?   摇头,无语。   室内好不容易消停了半刻,傅老爷声泪俱下,“邻居们都很热情,热情……”   傅老爷抬袖子擦汗,时间比之前长了些。   赛诸葛咽着火气故做大度,“无妨。”   “咕咕咕咕……”   “哎哟喂,狗杂种你开口了,回去就把你扔热水烫死,看你嚣张。”   门外,七婶子的声音再度传来。   赛诸葛,这话真的没法再聊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给我一个二麻子的收藏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不小心就欢脱了。 昨天回家一点半,没时间码字了,现在补上,隔壁栩栩更新要等下午啦。 更新时间固定半夜两点,渣作者是玄学修仙党(最近信的,然而并没有什么……)   ☆、百鸟引来朝   秦三公子一行人是在周围一片诡异的目光下离开的,待送走了人,傅老爷一回到客厅见傅曾青抱着一只土鸡坐在下首,仰着高贵的头颅,神情前所未有的高深莫测和阴森可怖。   傅老爷迈进去的前脚立刻给退了回来,长袖掩面准备离去。   “外公,他们住哪?”   知道躲不过,傅老爷调整了心态走了进来,忐忑万分的在首位坐下,“年年啊,你问这个做什么?”   周遭的空气冷了起来,被白晗抱在怀里的土鸡挣扎着跳了下来,扑打着翅膀一溜烟就给跑远了。   傅老爷的目光追随着土鸡远去,又叹息着收回,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羡慕一个畜生。   傅曾青端起阿朱呈上来的茶,拂着茶盖,阴冷非常。   傅老爷别开眼,“在四方客栈。”   翌日,八面茶楼。   二楼的窗户被推开,傅曾青撩开帏帽,将糕点送进嘴里,身边围着的一群人无不心惊肉跳。   “姑娘,您大可不必和那些个人一般计较,奴婢觉得啊,秦家虽雄霸一方,但到底根基太浅,也是现如今四方未定,若再等些时日,哪里轮得到他们这群鼠辈嚣张。”   七婶子适时将茶盏奉上,再接过小二新拿上来的糕点,殷勤的摆在傅曾青面前。   “我这人啊,心眼下,容不得沙子,向来睚眦必。”将新摆的糕点拿在手中放在眼前仔细打量,轻纱的帏帽随着她的动作流露出旖旎的靡艳。   “这尤其是长得丑又赶着送上门来死的臭男人,我……”   手中的糕点在被碾碎,傅曾青隔着帏帽徐然朝四方客栈看去。   ……   此刻,坐在下首的赛诸葛浑身一抖,手捧着的茶水溅了些。   “先生,怎么了?”秦臻问道。   赛诸葛当然不能明言,只说道:“大概是近日奔波太过疲惫。”   “先生不若先行休息,此事容后再议。”   赛诸葛也不推辞,沉重嗓音说了句也好,就告辞离去。   赛诸葛一离去,秦臻瞥过放在桌上的茶盏,神情莫测。   “公子,这赛诸葛也太嚣张了。”躲在屏风后的木里走了出来,满脸的杀气。   他是秦臻的护卫,自小就被派遣到秦臻身边,和秦臻之间自然不是旁人所能比,故此,说话也随性了些,“要不要在蜀地结果了他。”   秦臻摇头,“还不是时候,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傅家。”   赛诸葛有多少真才实学秦臻再是清楚不过了,一个除了口若悬河毫无本事的人,然而,这样的人却是目前秦臻最需要的人。   “傅家不过一届商贾,予大公子做妾已是修来的福分竟敢拒绝,莫不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秦臻瞥了一眼木里,木里即刻拱手,“卑职失仪,请公子降罪。”   “自己下去领罚吧。”   “是。”   ……   ‘嘭’   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赛诸葛捂着肚子急匆匆下楼。   “小二,小二。”   “哎,来嘞,客官。”   “你们这的茅房在何处。”   “就在那后面。”   小二随手一指,赛诸葛顺着方向就跑了,那小二转身去了厨房,拿出准备好的药粉给了正在研究瓶瓶罐罐的七婶子。   “用这个,这个效果好。”   七婶子接了过来,想也未想就倒了进去,“这是什么玩意,你找谁试过了。”   小二将白色的方巾帕子朝肩膀上一搭,多了几分沧桑,又不以为意的说道:“早些年,为了吃口饭,什么事都干,见识得多了,就这瓶药下去,保管拉三天。”   “三天。”七婶子大嗓门一吼,又赶紧给捂住。   小二点头,“三天啊,按姑娘的意思,那是要拉到死的。”   七婶子抬手就着小二头上一敲,肃着脸说道:“姑娘说的话,听一半就成了,真要把人拉死了,这祸就大了,都这么大了,怎么还不长脑子。”   “是是是,七婶子说的是,东西好了,我给楼上的再送去。”   说着,小二端着托盘朝外走,藏在指甲缝里的药粉再抖落了下去。   姑娘的话听前一段,公子的话听后一段,合起来还不就一个意思,总而言之,先拉着吧。   再是过了一个时辰,四方客栈已经被秦家人排着队给占满了。   “说,你们……”   话说了三个字,木里捂着肚子,扔了长剑,急急朝茅房跑了去,留下掌柜带着一群人面面相觑。   掌柜正了正头上的帽子,春风满面的挥手让大家下去了。   八面茶楼内,桌上的糕点已经被吃完了,小二毕恭毕敬的汇报完所有情况,还特意提供了许多其他的好主意。   “姑娘您放心,我保管他们出四方客栈是一定不是醒着的。”   傅曾青侧身靠在窗台上,许是在此待得久了,有些倦怠,“只咱们知道这乐子有什么意思,无趣得紧。”   小二眸子一转,很快又有了主意,“姑娘请放心,自有办法将消息给传出去。”   傅曾青点了点头,阿朱打量着现在的时辰,凑到傅曾青身边说了一句该回去了。   傅曾青就即站了起来,“这日子过得乏味得紧。”   小二心领神会,跟在傅曾青身后,开口说道:“近日传来消息,公子很快就能回到蜀地,姑娘到时候也就轻快了。”   傅曾青脚步一顿,身后的人齐齐后退,小二面不改色,傅曾青静立了许久,提着裙摆匆忙的下了楼。   这方是秦家一行人正在拉肚子,而帝京处,整个帝宫都在拉肚子,得知消息的孔行知将密信烧毁,灯火中的容颜明灭不定。   于以前的孔行知来说这种下三滥的事情他是做梦也不会做的,看着自己这一双手,孔行知满脸的苦笑,随即也释然了。   君不君,臣不臣,也确实没什么好讲究的。   帝宫四处响起了哀嚎声,禁卫军不动声色的围住了皇城,明珠台上,一袭鹅黄色宫装的傅明珠翘首而立,对文帝在一旁的呼喊视若无睹。   她戴着满头的珠翠,衣上的流云文锦在月华下流转,对比此刻形容枯槁的文帝,高贵得如即将登月的仙人。   眺望这一片大好河山,即便如今已经千疮百孔。   “陛下,你怎么在地上躺着?”   柔软的一句话吸引了文帝,他睁着浑浊的双眼朝声音处看去。   年近四十的女人穿着正统的风袍,岁月仿佛对她极为的厚爱,那张脸好似一如初见,未曾沾染任何风霜,在一众内侍宫女的簇拥下美丽得令人心惊。   “杀,杀……”文帝喘着气说不出一句话,满身的腌臜,狼狈无比。   姜后挥手,一众内侍宫女停步,她走到文帝面前,蹲下身子,神情是那么的温柔,眼中亦带着深切的眷念和依赖,在这一刻,文帝还在相信姜后是爱自己的。   这个当初一见钟情的女子,和那些心怀叵测的女人不一样,她是真正爱着自己的,他日后,一定会好好珍惜她。   突然,姜后笑开了,在文帝讶然的目光下站了起来,张开的双手似放开的翅膀,笑声刺耳却无比的畅快,直到眼角笑出了泪花才强制自己停了下来。   她看着文帝,又觉得讽刺又觉得可怜,她问:“陛下,你该不会认为妾是真的爱你的吧?”   文帝的脸僵硬了起来,眼珠也停止了转动,也不知是因为姜后的话还是为自己失去救命稻草后的绝望。   姜后又笑了,“原来陛下也会有这么天真的时候,真是可笑。”   无视文帝的神情,姜后打量着这座曾经为自己修建的揽月楼,后来文帝为讨好傅明珠又给改了名字。   男人,终归是靠不住的,只有权力才能让一个女人永远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妹妹也是好手段,文致和那般人物都能对你言听计从。”   傅明珠擒着笑走了过来,隐隐带上了几分狐色的魅惑,“不过是一个男人罢了,说笑两句也就当真了。”   “妹妹可还记得之前的协议。”   傅明珠笑,“当然,那姐姐可曾记得之前的协议。”   姜后冷酷的笑着,一挥手就有内侍捧着一把长刀走了来,姜后将长刀拿在手上,专注的观察傅明珠脸上的表情,“妹妹待会可不要心软了。”   “一个能被美色迷惑的男人,做什么事情都不能让我安心,就是姐姐不说妹妹也会好生解决了。”   姜后含笑,转身走向还在地上挣扎的文帝,她站在文帝面前,温声呢喃道:“陛下,妾送你上路吧。”   挥刀,满地的鲜血。   温热的鲜血喷洒在脸上,姜后没有丝毫的惧意,反而带着多年心愿实现的痛快。   年少时又多爱慕,现如今就有多恨,给不了她想要的,却还信誓旦旦的保证,这就是报应。   “明珠儿。”   男人的声音随着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姜后看向傅明珠,张口无声的说了四个字,“拭目以待。”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傅曾青六岁。 傅七娘:我发现我女儿很漂亮,怎么办,好忧愁 傅老爷:我发现我外孙女太漂亮,怎么办,好忧愁 小绿:老爷小姐不好了,姑娘抓了一条竹叶青要烤着吃 傅七娘:…… 傅老爷:……   ☆、百鸟引来朝   “明珠儿。”   二十出头的少年郎,一身兵甲,纵然周身肃杀,依然在那女子奔逃而来之时尽数丢弃。   手中的染血的长剑落地,文致和的目光牢牢被傅明珠占据,他拥抱了她,看不见她袖中藏匿的短刀。   喜悦和痛苦不过是一眨眼的变化。   手起刀落,傅明珠推开了文致和,短刀顺着他的离去又拔出,鲜血淌了一地。   文致和捂着小腹跪倒在地,连抬头看傅明珠的力气也没了,他的面前就放着自己扔掉的长剑,他却迟迟不肯伸手,直到一双小巧的绣鞋踩在长剑上,他才抬起了头。   温热的鲜血顺着短刀留下,她素白的双手满是血迹,而她的身后是在宫人簇拥下缓缓走来的姜后,没有一直以来的温柔伪装,姜后看过来的目光好似能把人给活吞了。   “明珠儿,快走。”   用尽力气的一句话,得到是一声讥诮的嗤笑,姜后站立在傅明珠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位大燕曾经最有盛名的少年将军。   “好一个痴情的文将军,本宫都忍不住为妹妹感动了。”嘴角扯动着笑,轻移着凤眸看着傅明珠,“要不,还是留下来,留在宫中也是极好的。”   傅明珠笑了,她低着头,漆黑的眸子里唯独没有文致和的影子,“姐姐,你真是以为妹妹会将这么大的一个弱点留在面前吗。”   她倾身,拿着短刀挑起文致和的下颚,默然流出的眼泪,很悲伤也同样的决绝,“你知道吗,我其实是爱你的。”   “明……”   “嘘……”短刀掩住文致和的嘴唇,傅明珠拿手抹了自己脸上的眼泪,“你什么也不要说,我爱你,可我更爱我自己,文致和,你也不想成为我的绊脚石,对吗?”   “明珠儿,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你杀了我,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   他不顾短刀的锋利,声声泣血。   傅明珠蹲下身子,拿开文致和唇边的短刀,无兀然的笑了,“放心吧,你的父亲很快就会来陪你的。”   刀过封喉,鲜血溅了傅明珠满脸,她深吸了一口气,全然无畏的站了起来。   姜后满意的笑了,“阿青。”   簇拥在一起的内室推开,其中一个提着宫灯的小太监走了上来。   “娘娘,奴才在。”   穿着宝蓝色衣服的小太监,浅浅的抬起了头颅,他生得尚算清秀,唯独一双眼像极了溪水中的黑曜石,灵灵明透,一晃眼,这又哪里是个小太监,分明就是已经死去的文致和。   ……   “赵青?”   竹简散在石桌上,堆叠的竹简中唯有赵青二字以朱笔勾勒出来,应东来拿起桌上这片竹简,整袍而坐,朝一旁的苏意问道:“这赵青是谁,竟能得你青眼。”   廊檐下的竹风铃泠泠作响,竹林深处的童子正扇着小炉子,水雾缭绕氤氲,携着片片吹落的竹叶渐渐远去。   九曲回廊中,黑发白衣的少年单腿屈膝坐在木栏上,手中拿着一本蓝面的书本。   “一个敌人罢了。”   书页一翻,屋檐下翻飞的青竹业悄然落下,他轻轻的笑了,再翻了一页书。   应东来将竹简扔下,朱砂勾勒的名字周围古朴的色泽格格不入。   “罢了?”应东来翻看着石桌上的竹简,对苏意这句话颇为不解,“你这敌人后面加个罢了,究竟何等的厉害人物。”   “你以为如何?”   应东来讶异的朝苏意看去,他没料到苏意会和自己谈论赵青这个人,在讶异的同时又觉得心惊,再次拿起赵青的竹简,细细的打量了半晌,又轻轻的放下。   “非常人所能及也。”   林中的溪水静静徜徉,山岭的鸟语呦呦为语,阳光透过浓密的绿色留下斑驳的叶影,小炉中的水沸腾顶开了茶盖,小童连连拿起,夹叶的瞬时飞花殁入。   “公子,水好了。”小童笑着回眸,见着水中凋残的飞花,小童子瞪了眼,“哎呀,哪里来的飞花。”   “残叶飞花无边落,一夜秋来多风雨。”   念了这句话,苏意将手中的书籍朝应东来扔去,他从木栏走下,衣袂扶风,缓步朝外走去,“这帝京,早些走。”   应东来将苏意扔过来的书籍,一抬头就听到这句话,“为何?”   “不为何。”   苏意走进那小童,不知给了小童什么东西,那小童拱手行了一礼便走开了。   苏意将火熄灭,起身弹落肩上的竹叶。   帝京这一次是真的乱了起来,文家军围住了整个皇城,姜后和丽皇贵妃把持朝政,在文家军的拥护下辅佐年仅五岁的十九皇子登上了帝位。   大燕自此开始了长达五年的女性统治。   然而,男权的世道于女性而言太过苛刻,自姜后和傅明珠垂帘后,反抗者不断,其中,尤以十三皇子最为显著。   野心,始终和杀戮联系在一起,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死亡都是无可避免的,帝王,必将踩着尸骨走上权利的顶端,成为主宰他人的帝王。   而作为女人,一个企图主宰帝王的女人,这条路所付出的牺牲更是巨大的。   ‘咚……’   帝宫的钟声敲响,年幼的新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头上沉痛的冠冕让他不停的伸手去扶。   承天殿跪伏的臣子不敢抬头,唯有浑身浴血的十三皇子剑指承天。   帝位后,傅明珠姜后一左一右坐着,看十三皇子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你要反我?”这是姜后自文帝死后对十三皇子说的第一句话。   十三皇子是姜后唯一的儿子,是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皇子,一夕之间,就什么都变了。   他联合所有的皇子,到了最后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母后唯一的孩子,他活不到现在。   十三皇子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沉痛的看着自己的母后,再望向青梅竹马的傅明珠,提着剑插入地上。   “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毫无意外的结果,姜后和傅明珠齐齐别过眼,望向这片跪伏的男人。   ……   “废物。”   大臣一走,姜后走下台阶直接给了十三皇子一巴掌,在场的内侍急急将幼小的新帝带下去,傅明珠悠然的坐着,饶有兴味的看着闹剧收场。   姜后的这一巴掌很重,十三皇子嘴角溢出了鲜血,了无生机的木然像一具行尸走肉。   姜后什么都没有再说,拂袖离去。   大殿安静得可怕,傅明珠转着眸子看向下方的十三皇子,她甜甜的笑着,唤道:“十三表哥。”   这一笑,好似她还是从前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   十三皇子没有应,傅明珠歪着头,稚嫩的表情同她满身肃穆庄严的打扮格格不入。   也许,她自己也发现了,又冷冷的浮着讥笑。   “十三表哥你知道俯瞰众生的感觉吗?权利,欲望它将覆盖你本就所剩无几的良知,当初我,你选择了妥协,如今,你也一样要选择妥协,表哥,这辈子,表妹我都要将你牢牢踩在脚下。”   年轻的面容再也无法承载这颗野心暴涨的内心,脸上的笑容再也不如当初的纯粹,变得混浊而昏暗。   终于,这娇小的身躯能够撑起这华美的宫装,起身迈步的姿态也不再是少年人的随意,带着庄重而威压。   ……   三个月,不差一天,苏意到达了蜀地。   行路的半个月,他总能绕开战乱之处,一路上相安无事,连着难民都没遇到过,赶车的车夫感慨,“真是奇了怪了。”   且不说如今战乱频繁,就是之前,也不见得如此通畅。   “公子,再过半日就到蜀地了,这目前,就这地方安生,也是咱们运气好,不然,怕是走不到咯。”   马车内,苏意的声音传出,“这一路劳烦阿翁了。”   “不妨事,不妨事,我这一把老骨头,有公子你陪着,也壮个胆子。”   车夫一扬鞭,又快了些。   “阿翁可是准备在蜀地久居。”话里,很是肯定。   车夫含笑应答,“是啊,世道乱得很,我儿子媳妇都死了,就图个安静好安度余生。”   “阿翁不若考虑咸宁,蜀地虽地势险要,却是兵家必争之地,不出两月,此地必然不得安宁,对阿翁并不合适。”   “不走了,不走了,我这一把老骨头禁不起折腾。”车夫直摇头,全然是看破一切的通达,“咸宁那边,又哪里是那么好去的,我啊,还是埋骨自乡自在,别的地,不踏实。”   “若世间之人都如阿翁一般,想必会安宁不少。”   车夫望着好似即将到达的蜀地,沉了声,“我老了,不能再顺应世道,年轻的出去的,年老的走不动了,前几日夜里,还梦着我的妻子了。”   “我祖上也是做官的,年轻的时候,辜负她太多,等到她死后……”   他诉说着以往的事情,迷茫了双眼,好似事情就发现在昨天,最后也只道,昙花只一现,再无第二来,最是过往伤离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我又开始莫名其妙沉重,又要写短篇了吗,哭晕   ☆、百鸟引来朝   六月的夜在一片沉闷的炎热下来临,缓然行驶的马车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男男女女在这片短暂安宁的地界享受和平的厚待。   秦家的一行人在三天前已经离开,重金雇了车夫和护卫,在蜀地百姓一片异样的眼光下沉默的离去,而作为罪魁祸首的傅曾青对此一无所知。   是的,在狠毒的计谋后,傅曾青沉迷在《蜜香记》后卷中,半分心思也没再分出去过。   “老板,这个多少钱。”   少女冷然而无趣的声音似严冬中峭壁上的雪莲,吐露出令人望而生畏的馥郁芬芳。   “十文钱。”老板一抬头,震惊在少女唯露的一双眼中。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纯粹的无邪与淡漠,能将人心最深处的欲望全然看尽。   素衣加身的少女,发丝长至脚踝,发丝只予一根红绸束着,仅一个背影便是说不出的姿态袅袅。   她戴着红白交织的面具,手中拿着一根玉兰发簪,对周围的一切仿若未闻。   “十文钱吗?”傅曾青不解,“不应该是九文钱吗?”   拿着发簪在发上在头上比着,看着铜镜中的面具脸,又将发簪放下,“那我不要了。”   傅曾青转身离去,素色的衣袂翩然如蝴蝶翩然,她走到另一个铺子前,依然拿起一支玉兰簪子,问:“老板,这个簪子多少钱。”   那老板震惊在女孩的眼眸中,没有开口。   傅曾青见他没开口,又放着去了另一个铺子,最后,停在一个发丝雪白的阿婆面前。   那阿婆约莫七十左右,坐在古朴的青石街台阶上,收拾放在铺在地上的一块缝合五颜六色的碎布上。   阿婆浑浊的眸子望来,慈爱的笑道:“姑娘,我这没有玉兰簪。”   碎布上零散放着几个首饰,做工都很粗糙,傅曾青却蹲了下来,顺手拿起了阿婆面前的一串手链。   荼色靡丽的相思子,色泽诱人。   “姑娘可是有了意中人。”   红与白的相映极致的视觉冲击,傅曾青低笑,“阿婆这你猜错了,我没有意中人。”   “是情人。”   飘来的墨香萦绕,一只节骨分明的手我这傅曾青将红豆手链戴了进去,再是放手将傅曾青拉了起来。   “阿婆,相思子何价。”   “不贵,只九文。”   “多谢。”   苏意给了钱,拉着傅曾青转身便跑。   拥挤的人群,点燃的灯火,缓慢得让人近乎呆滞,直到那人将她带到暗色的一角,伸手掀开她脸上面具的一角,露出少女精致的下颚和玫瑰色的唇边,随即兀然一笑。   那一笑,似隔着沧海桑田轮回,离散而分离,眷恋而深情。   她依旧冷漠的看着他,不清楚是否开心,只袖中的指尖微微颤抖。   “年年。”   话淹没在她的唇瓣,在这片暗色中,只有明月和那人的瞳孔是清澈透明的,不,他的眸子更为魅惑。   吻,轻轻的,像是他给人的表面,温和无害。   扬手,傅曾青给了苏意一巴掌。   掀开面具,那张脸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暴露,天下圆月高照,无声潜入云层。   苏意浅然一笑,在傅曾青漠然的目光下伸手将她散落下的发丝拂到而后,“年年,能再给我一巴掌吗?”   “好啊。”   傅曾青再次扬手,毫不留情。   手落在苏意脸上,声音清脆。   “呜……”   宽大的手掌拖着少女的后脑,唇上突然的压力让她害怕得挣扎,而她的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腰肢,一个劲的往他怀里带,她的力气,全然无果。   片刻,苏意又将傅曾青放开,傅曾青扬手,苏意盯着傅曾青的唇瓣浅笑。   手,停了下来,傅曾青戴上面具往外走,苏意细步跟在身后。   走了许久,街上的人渐渐离去,苏意买了一盏灯笼提着,在傅曾青身后一步走着,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良久,风摇曳着灯笼,苏意道:“年年,我们成亲吧。”   傅曾青倏然站定,回头看他,“为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出去走走吗,成亲后,我就带你出去。”   “真的?”她偏着头,审视着苏意的目光,“那么为什么现在不能去。”   他还是笑,握着她的手带她朝傅家居住的地方走去,“无名无分的,苏某心眼小,容易介怀。”   “这么说,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而是想达到你自己的私欲。”   话,一针见血,苏意并不否认,只说道:“任何人的付出都是需要回报的,至少,我不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得到自己所觊觎的东西,不管是事还是人,你可明白。”   “那我不嫁给你,你是不是就不对我好了。”   “不,你错了。”苏意道:“嫁给我只是一个仪式,看着名正言顺,实则不堪一击,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你的一身嫁衣,而是你的心,嫁,是过程,心,才是结果。”   “那我把心给你,不嫁给你,行吗?”话说我,傅曾青站定,对着苏意说道:“苏意,我没力气了。”   身体的孱弱,让她不能如同普通人,走了大半个小镇,早已经超过平日的负荷。   “灯。”   傅曾青接过苏意递过来的灯,苏意一蹲下傅曾青就揽着他的脖颈。   她靠在他的背上,没有少女的羞涩,像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困吗?”   “不困。”傅曾青摇头,“我最近一直睡不好。”   “我给你的香料呢?”   “前几日我生气给扔了。”她诚实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阿朱一直在我面前提起你,我听得烦闷。”   “她不提及我,你就不烦闷了?”   她还是摇头,“也烦闷,会发呆,但是阿朱一说,我就很生气。”   “别气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真的,又有新药。”   “当然,药到病除。”   “那我们现在就去拿好不好,我好想好好睡一觉,我今天照镜子都觉得没以前漂亮了。”想到早晨的情形,她的情绪低落了一份,“我以后要是老了,不漂亮了怎么办。”   “还好,苏某能配着你一起老。”   “我想你可能做不到,母亲说,女孩比男孩老得快,就像是管家和七婶子,七婶子看上去比管家老好多。”   “那你觉得是七婶子厉害还是管家厉害。”   傅曾青毫不犹豫的接道:“当然是七婶子了,七婶子发脾气的时候,管家一句话都不敢说,还在一旁笑。”   “我以后,也会对你笑的。”苏意道。   面具下的唇角勾出笑意,提着灯笼的手紧了紧,傅曾青没再说话。   “年年……”苏意唤道。   傅曾青应了一声。   “我有没有告诉你,过程是在结果前面的。”   傅曾青,“……”   ……   “这死丫头怎么还不回来。”傅老爷站在大门口来回跺脚。   他的年年,怎么就自己偷偷溜出去了,这世道多乱,她又长成那样,这万一遇上什么人,别人有个好歹这可怎么办哦。   急,急啊。   “爹,您别走了,没准后门那边有消息。”傅七娘拿手弹着杀猪刀,对傅曾青的行踪不甚在意,“再说了,谁遇上年年讨得了好,您啊,还是担心担心别人吧。”   “你懂什么。”傅老爷皱眉,“我就是在担心别人,这万一哪个不长眼的遇上了,真真又是作孽啊。”   傅七娘扯着嘴角,竟不知该说什么。   “老爷,小姐,姑娘回来了。”   小绿提着裙摆匆匆跑了来,傅老爷和傅七娘一听,赶紧跑了进去,最后还是小绿细心的将大门给关上了。   傅老爷和傅七娘赶到的时候阿朱正从屋内退了出来,关上了门。   灯熄了,傅老爷和傅七娘的动作放慢了些。   “睡了。”傅七娘问。   阿朱点头。   “玩累了,睡这么早。”傅老爷疑惑,自从自家外孙女一怒之下将苏意给的香料全扔了之后,就再也没能睡个好觉。   “苏公子送姑娘回来的。”   震惊。   傅家父女一个对视,齐齐点头。   ……   一夜好梦,这一觉,傅曾青睡到中午才醒,睁开眼就见傅七娘坐在床边,神情少有的温情。   “母亲,你怎么来了。”   她撒娇着滚进傅七娘怀里,眯着眼睛准备继续说过去。   “还睡呢,都这个时辰了,该起来了。”   傅曾青没说话,拉着被子盖住头顶。   傅七娘一笑,伸手拍着傅曾青的背脊,“睡吧。”   许是每一个母亲眼里,孩子不管过了多久都还是孩子。   再次醒来的时候,傅七娘已经不在了,阿朱端着莲子羹进来,见傅曾青穿着鞋子走了来。   “小姐,您醒的真是时候。”   傅曾青坐下,接过阿朱递来的汤勺。   “小姐,苏公子来了。”   傅曾青瞪向阿朱,“不许说他。”   阿朱掩唇一笑,“听说,是来提亲的。”      ☆、百鸟引来朝   同大部分女孩一样,傅曾青的婚事在未经过自己同意的情况下定了下来,时间也很紧。   在这个时代,女孩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她们像货物和牲畜一样被送出,不能做出丝毫的反抗,即时强悍如傅七娘,若没有傅老爷在背后的支持,在进入帝京的那一刻也许就已经死去。   但好在,她或许并不排斥。   “一举争锋。”   手中的白子落下,傅曾青对苏意所说的并不懂。   四方分裂,大燕双后当政,他们好像每一个人都很厉害,又好像每一个都不那么厉害,按着自己的想法,傅曾青继续说道:“分割在四方可各自相安,若是其中一方异动,难道不会会危险,我并不认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会有人如此甘愿冒着做箭靶子的危险入主长平。”   苏意手中的黑子亦然落下,相较于傅曾青的思索万千,苏意则表现得更为随意而成竹:“那你觉得谁会是主动成为这个攻击箭靶而自己成为箭靶的人?”   傅曾青摇头,“待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果是我,安静等待即刻。”   “那你看,你现在可还有赢的机会。”   棋盘之上,黑棋占据了大片,傅曾青手中白子许久未落,“我得再想想。”   许久,傅曾青依然无所动作,苏意伸手将傅曾青手中的白子拿下,在傅曾青错愕的目光下,将白子放在棋盒中。   “其实,很简单。”拂袖,打乱了这一盘本该胜负已定的棋局。   天下的局面按照苏意的设想在前进,当政的双后很快由于意见不合将大燕分割成大小朝廷,而他,却总像一个置身事外的人,对一切都不甚在意。   傅曾青静静看着这盘散乱的棋,伸手开始将黑子收入棋盒,而苏意却没有动作。   “我不会帮你收的。”她清冷的语气像清晨的水露,不经意的将昭阳初升的娇怯带了出来。   “无妨。”   他安静的看着傅曾青将一颗一颗的白子收进棋盒,最后拿起身边的棋盒,抚掌一扫,棋盘上的黑子尽数落入。   傅曾青见他将棋盒放下,抬眸看着她,“要出去走走吗?”   “不了,畏首畏尾的不敢见人,出去又有什么意思。”傅曾青起身,苏意亦是跟在她身后。   “再说,能去的我都已经去过,我并不是一个喜爱旧地重游的人,一来无趣,二来费时。”她的目光轻轻扫过枝头的花,又轻轻的移开。   “不,是懒惰。”伸手折下那朵花,抬手将那花插入傅曾青的发髻上。   傅曾青站定,冷眼看着他,“谁让你碰我头发的。”   苏意并不在意,伸手将花更正了位置,“很漂亮。”   “真的。”   “真的。”苏意说着,吻轻轻的落在她的额头,她低了头,睫羽轻然颤动。   ……   蜀地的街道显得肃穆而庄重,傅曾青掀开的轿帘又放下,“你带我出来,许我不戴帏帽,就是因为知道这街上没了人。”   “我又如何得知。”苏意直视傅曾青的眼,“苏某一介布衣,如何能在一夕之间让万人空城。”   “那为何今日没人。”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他笑,“要不要下去走走。”   “如果你以后教我骑马,我就下去。”   苏意失笑,点头应了她。   她从未想过这一次的露面会对自己的生活带来如何的改变,在此之前,她不过是一个生活在蜜糖中被宠坏的孩子,不知晓任何人间的纠缠。   许久了,她都没能如此将轻松的将自己的面容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满怀喜悦的看着这片她向往却不能如同男子一般光明正大走动的土地。   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是一个女人,一个美丽而危险的女人。   苏意执起她的手,车夫驾着马车跟在身后。   “你感受到了什么?”苏意这样说。   “自由啊,就是……”傅曾青闭上眼睛,呼吸了周遭的空气,“没了帏帽。”   她挣脱了他的手,拿出袖中的面纱戴上,提着裙摆就跑开了。   雪色的裙纱如同皑皑白雪中盛放开的雪莲,那种自由奔跑的欢畅是她十六年的枯燥重复的生活从未有过的体验。   空荡的街道,古朴的石板,她躲在转弯的墙角静候她的到来,又突然刹时的朝角落里看去。   衣衫褴褛满身污迹的乞丐坐在阴暗处,他瑟缩着,恐惧而怯懦,在傅曾青看来的那一眼明黑色的眸子迅速低垂。   “嘘。”   食指掩着唇瓣,傅曾青冲着他笑了笑,又朝着外面看去,才一转眸子就被一只手抓了出去。   她消失在乞丐的眼前,一如她又突然的出现,她将自己带出来的糕点全给了他,“我就只有这个能给你了。”   除了这句话她再没和这个乞丐说什么,转身跑了出去。   “你怎么不问我了。”   “问你什么?”苏意整理着傅曾青的发丝,温和而包容。   “问我为什么不真正的救他。”   苏意顺势牵着她的手,带着傅曾青朝马车走去,“那你为什么不救他。”   他扶着傅曾青走上马车,傅曾青站在马车上,不满的瞪了他一眼才掀开车帘走了进去,“你就不能表现得惊讶一点吗?”   见苏意走进,傅曾青别开眼不去看他。   “那你为什么不救他呢?”苏意在傅曾青对面坐下,含笑看着她。   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口吻,她像一个终于被认可的孩子,兴高采烈的分享自己的骄傲,“因为我救不了他。”   禁锢,能将一个人所有的善恶模糊,在这里,傅曾青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的一个。   固守,赋予了女人天真浪漫的情怀,给予了他们愚蠢而无邪的思想,在实现来临之前,他们都是最纯净的无情者,一如现在的傅曾青,能用如此轻松愉悦的口吻说出一个本该是事实的惨剧。   “为什么?”苏意问。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这样的人,当我救了第一个,会有更多的人期望得到这份救赎,当我的能力不能满足他们对我臆想的要求,给予我的将会是一场深重的灾难,我说的对吗?”   她笑起来,脸上有深深的梨涡,这种纯粹的美丽却又是那样的残忍。   “你说的很对,”旋即又话锋一转,“但因为你设想的后果而放弃一个人的生命,你觉得这样也是对的吗?”   傅曾青迷茫了,“难道,不应该量力而行吗?”   “不,这点来说,你是对的,”抬手遮住傅曾青的眼睛,“然而,这种直白式的想法却是残忍不道德的,世人将之称之为自私和寡情,时时刻刻想着的是后续的结果,而不是期间的经历。”   “当你救了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甚至成百上千的人,这些人的力量聚集在一起或许会是灾难,也或许会是安定。”   “万一我因此而死了怎么办?”傅曾青道,“以后的人也会因此而谴责人性,既然这样,为什么要继续这个错误。”   “那么这个,就需要你的智慧,懂了吗?”   挡在眼前的手拿开,眼前的那张脸依然温润,令人如沐春风,傅曾青还是摇头,“我没有那样的智慧,我只能想到可能的结果,对此畏惧。”   “没关系,慢慢来。”   静默了片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傅曾青目光异样的看去,“那你为何不去救他。”   苏意失笑,“需要救的不是他,而是你,年年你可知道,若我没有在你周围,他藏在身后的剑已经将你给杀了。”   傅曾青很惊讶,思索着那乞丐的模样,依旧疑惑。   “他身上的暗色,可不是你以为的污迹,而是鲜血。”   她有些不可思议,不愿相信也不愿承认,别过脸不去看苏意。   “你要知道,有的时候,小孩子的残忍往往比成人更为残酷,他们年纪小,不谙世事,即便是伤害了别人也能以自己的年纪和心性就此开脱,但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也总有一天会经历来自孩子的残忍,轮转都是相互的。”   “你是在说我是孩子。”   “很对。”苏意并不否认,“除了你的外表,你就是一个孩子。”   “你乱讲。”伸脚踹了苏意一脚,犹自觉得不够解气,抬鞋撵着苏意的脚上,“凭什么我要因为别人的情绪而枉顾自己的感受,他们又不是我的什么人,你说小孩子样的感情,那么那些只知道渴求别人帮助的成人,难道就不自私了吗?”   “比起成人虚伪而多面的嘴脸,孩子的至少是真诚。”   “不,你又错了。”苏意道:“无论是孩子还是成人,都是别人给予年龄和性情的一个模糊定义,你在纠结的是事物表面而非本身,你在逃避别人可能给予你的评价,也在忽视自己本身存在的问题,不过,从人的角度来说,你是对的,毋庸置疑。”   傅曾青收回脚,“你的话我不明白。”   他突然凑近她,再她惊愕惶然的目光下伸手将她面上的发丝拂到而后,“不明白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各种求啊求   ☆、百鸟引来朝   来自蜀地的第一个燥热,承载了傅曾青剩余生活所有的转折,原本懵懂的心性在现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想长大的人竭尽全力成长着,不想长大的人在时间的鞭挞下不断前进,可怕的是,这份成长毫无止境,你被迫着前进,无法后退。   蜀地的人群再次回到了原位,有的人带着满身疲惫和无措,拖着笨重的躯壳走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有的人习惯缄默的思索,思量最好的可能性,而有的人,带着深刻的决绝,勇敢而无畏。   傅曾青坐在窗前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以旁观者的姿态高高在上的审视每一个人,这种目光令人厌恶,也令人羡慕,也或许是令人怜悯和同情的。   这种目光,顾明是敏感的,几乎在一经过酒楼下他就抬起了头。   顾明是蜀地出了名的混混,七岁就没了爹娘,靠自己一个人愣是活到了现在,为了生存,顾明什么都干过,好的,坏的,最困难的时候还算计着坐过牢。   二十年的生活,他游走在各种绝望和死亡之间,他没有人性,因为他自己就是人性。   摩擦着下颚,顾痞子嘴角带上一抹坏笑,一双眼睛深黑如夜,像一把勾子引得人离不开视线,顾痞子长得不好看,但只要他一笑,内外散发而出的邪肆足以令女孩脸红心跳。   顾痞子上了楼,推开门跑到空着的位置上坐下,转头看苏意,眼睛陡然一亮,“傅小姐,这是你夫君吧,长得真好看。”   苏意淡笑,“苏意。”   “顾明。” 顾痞子应道。   顾痞子自来熟的端起桌上的茶,猛灌了一大口,然后拿着衣袖擦了擦嘴。   “傅小姐,借点钱花花呗。”   傅曾青隔着帏帽看他,冷幽幽的气场让顾明往苏意身边挪了挪,随后指天发誓,“我一定连本带利的还给你。”   “先还了,我再借给你了。”   “你先借了我,我才能还给你啊。”他看着傅曾青,好似说着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拿我家的钱来还钱,你以为我是阿朱任你忽悠?”   “别啊。”顾明又要凑过去,傅曾青一抬眸,又给缩了回去,“我这次给你写借据,一定能还你。”   “我这就给你写,你看着啊。”   顾痞子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扯了一块,从怀里拿出一支断了半截的毛笔往舌头一蘸,抓着笔杆开始写。   傅曾青别过眼,没看顾痞子的字,反正顾痞子的字她是一个都不认识。   刚写好,就听到苏意的声音,“忘写利息的期限了。”   顾痞子不爽,还是蘸了鼻尖继续写。   “若是逾期又该如何。”   顾痞子咬牙,继续写。   “明字少写了一横。”   苏意划横,搁笔,冷眼,“再有什么,老子就不借了。”   傅曾青:“呵呵……”   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顾痞子见势不好立刻躲开,茶水洒了一地,桌上的字据则被苏意先一步给收好了。   顾痞子扬声大喝,“放下。”   苏意含笑不语,顾痞子左右思量不敢任何动作,大摇大摆的踩在板凳上,那看向傅曾青的目光似笑非笑,似冷非冷,“是的,我顾明没本事,傅小姐您之前说的很对。”   他无所在意的拍着自己的胸膛,“我顾明,娘生自养,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干过,坑蒙拐骗偷,没有哪一样是我顾明不在行的,我知道您瞧不起我。”   “也是,你说的都对,我穷,我丑,没本事,按傅小姐您的方式,我活得还不如您家一条狗。”   说到这,顾明低了头,口中浅吸了一口气,点头道:“狗就狗吧,当狗也得有个当狗的待遇,一口饭,一口汤,还是得喂给我吧。”   傅曾青冷笑,打断顾明的话:“我家不养你这样无用的狗。”   想好的套词被拆穿,顾明伸手一捂脸,又急速的拿开,一拍桌子,“当猫行不。”   “如此,便一言为定了。”   傅曾青无动于衷,顾明僵硬着身体看向苏意。   未及弱冠的少年,眉眼温和,正将一支狼毫笔搁下,将桌面的写好的纸张推给了顾明,而不知何时站在苏意身边的小二瞬时将朱砂放了过去。   顾明其实不识字,看着面前的纸又看着苏意,表情前所未有的冷峻。   “你所要的,所想的,我都能给你,当然,你也应该很清楚,不是只有商人才不做赔本的买卖。”   顾明单手拿起纸张,挠着额头坐了下来,对着苏意道:“你总要告诉我,这上面写的什么?”   “如你适才所言,做猫做狗都是可以的,既然如此,这上面写的什么于你而言又有何意义,现在的关键是,只有我能满足你目前所需。”   顾明沉默了,又突然恢复之前的模样,嬉皮笑脸的凑到苏意身边,斜勾着的嘴角僵硬而坚定,“行。”   顾痞子点了朱砂,按了手印。   窗外蓝天白云,街道上,时不时有孩童在兴奋奔跑的笑声,所有人都回到家中,开始了漫长的思考和犹豫,这片他们曾经热爱而自豪的土地在此刻给予他们的是最为艰难的抉择,是死亡还是逃离,不论哪一个决定都将代表一个新的开始和结束。   这个时候,人们才恍然发现,原来谁都不能做到冷眼旁观。   战争终于波及到这片土地,站在高阔的山脉上她都能听到那恐惧而绝望的哀嚎,战争和鲜血从来都不会单方面的存在。   七月,最后一偏乐土猝然消逝,能走的都已离去,剩下的捡拾那些本不该他们承受的东西开始抵抗,她站在山峰,高高在上的保持着一个观望者所必须具备的冷漠无情。   风吹动她的帏帽,轻纱之中的神情是那样的无畏而淡然。   “你早就知道了。”傅曾青的话很肯定,“我不懂,你以为你会避免这场灾难。”   也或许,她不是不懂,而是选择了无视,早在傅老爷举家离去的时候她就该明白的,这场战争避无可避。   “你知道为何乱世后才能出现新的朝代?”他就站在她的身后,穿着水墨白袍,完美得像画壁上的浮雕,收人膜拜的同时也同样的无情得可怕。   无情,从某种意义上,可以称之为理智,这种理智赋予了他们超越凡人的智慧,让他们对一切事情都能程式化的预料,他们看清所有,也必须冷漠所有,从来都会按照自己的安排走完所有的路。   “轮转罢了。”   “轮转?”他的口中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又笑了,“年年,这不是轮转,也不是必然,是人为。”   他走到她身边,俯瞰着这片因战乱变得喧嚣的土地,“你站在高处,能将万里收入眼底,一抬手,那些人还不如你手指大,你能轻易决定这里每一个人的命运,而这,才是人性最贪婪的所在。”   “贪嗔痴恨爱恶憎,这些统称为欲的东西将伴随我们直至终老,我们的一生都在为这些所支配,所奋斗,而他最终所要追求的便是这种一览众山小的快意,尤其是那些本就接近顶峰的人会更加不顾一切的往上爬。”   “每一步,每一层所能站立的人数有限,要么不顾一切往上爬,要么在原地等待着注定的死亡。”   “当竭尽全力爬了上来的时候,他们会发现位置只有一个,但谁也不会愿意放弃,这就注定了最终站立在顶峰的人满身鲜血。”   “终于,新的面孔站在了高处,渐渐的,他会发现自己并不开心,因为不断有人想上来,不断有人觊觎他的位置,但这个时候的他已经无法回头,他知道,他的退让得到依然是粉身碎骨。”   “所谓高处不胜寒,不过是权利中一场惊心动魄的警惕和角逐,不管你愿不愿意总会有人逼着你不断前进。”   山崖上的风很大,明明温润的声音多了几分岁月的苍凉和荒芜,傅曾青摇头,“我不明白这些和新朝建立有什么关系?”   “高处,看到的东西少了,听到的也少了,就如同现在,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那里,只是一片舞蹈的狂欢,在高处的人眼中,这是安定。”   “底下的人悲痛着高声呐喊,高台上的人不明所以的抚掌大笑,在这种极端的对比下人性将会丢弃你本该保留的,不再臣服于底层仰望式的悲哀,将拿起你最满意的武器朝高处走去,”   “历史是相似的,过程亦然,真正做出抉择的是我们这群不甘屈服不甘卑贱不甘仰望的人。”   傅曾青掀开帏帽,抬手将它扔了了出去,风携着轻纱一路远去,留下它的主人对苏意横眉冷对,“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也不想懂,你呢,你的不甘又是什么?你说我是孩子,那么现在的你,又为何和孩子站在一起,这样不是很奇怪吗?苏意,你告诉我,什么的对的,又有什么是对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现在说我是文艺短小君会不会被打啊?   ☆、百鸟引来朝   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却让傅曾青抉择了一生,耳边的喧嚣渐行渐远,马车行驶在道上,畅通无阻。   傅曾青坐在外面,手抓着侧壁靠着,她闭着眼,密卷的睫羽倾覆,留下清浅的剪影。   “我们要去什么地方。”睁开眼,道上残破的叶子吹起,傅曾青伸手接住,声音细小得仿若下一秒就能散去。   马车内,苏意靠着迎枕覆着眼,看上去极为倦怠,声音慵懒柔和,“天下。”   天下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是那样的的简单而质朴,傅曾青忍不住想掀开车帘去看他的表情,伸出手又无声的放下。   ‘天下’这两个字伴随着太多的隐晦和沉重,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她望着前方的一路平坦,始终不能安定,而可笑的是,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这份惶惶不安的心情是因何而来,然而很快,傅曾青就知道了。   这时的她已经坐在了马车里,拿着苏煦给她的九连环解着。   薛邵的军队先行进入了蜀地,而薛邵则带着人在后方以作不备,他和苏意两个人就这样不期而遇,像是命运所做的玩笑一般,如今的薛邵领前万人,而苏意依然如故。   薛邵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两人客套的说着话。   “不若与我同去蜀地。”他看着苏意,口吻是上位者皆然的命令,那种近乎老态的语气无形的将他们彼此的距离拉开。   傅曾青抬眸,手中的九连环被碎落在车内,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是……”薛邵的目光投向车内,那种探寻而疑虑的目光是如此的陌生,他好像全然忘记了自己的本该有的身份和礼仪,变得小心翼翼而不顾一切。   薛邵身后的谢辞无声,全程以局外人的姿态看着这一场同门之间的久别重逢。   时间能改变万物,也能改变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不能被时间改变的人,都提前的死去,而真正能改变时间的人少之又少。   “妻子。”苏意的回答简洁而谦和。   薛邵收回目光,再次看向苏意:“一块去。”   “内人体弱,此行为寻医,多有不便。”   薛邵并未因苏意的话而放弃,他叫来看随行的军医以悬丝诊脉,得到了与苏意口言的结果,这才将人方形。   苏意赶着马车避让,万人的军队掀起尘土飞扬,他站立,身躯挺拔,染尽一声的尘埃和阴霾,等与末端囚牢中的人目光相遇之时,回以微笑。   谁能想到,原本的秦三公子如今是薛邵的阶下囚,失去了装扮外表的锦衣华服,摘去了身上价值连城的宝物环佩,落魄得就是一个沿街乞丐。   身处权利顶峰的人一旦失去最昂贵得保护壳,所要面临的是比常人更为难容的落魄。   这是傅曾青第一次直接的面对权利,带着暗灰色的阴暗和血色白骨堆积的残酷,他将每一个人凝聚在一起,也将每一个人分散着离去,它增长人的欲望,自己却在背后对人生种种肆意嘲笑。   蜀地,终于还是没能守住,在薛邵庞大的军队面前,所谓的天险还是屈服在人力面前,为了庆祝,薛邵下令举行了长达三天的狂欢,这个原本安宁祥和的地方满是悲哀。   秦三公子被关在最脏乱的地方,整个人瘦成皮包骨,可薛邵偏偏不让他死去,在这几天,他本以为会得到父亲的回应,只是,杳无音信。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被抛弃的这一天,身边的最信任的护卫连同父亲身边的谋士将自己出卖,而自己的父亲,无动于衷,甚至可能已经不再承认自己是他的儿子,而他更没有想到,自己这一生短暂的人生不过只是某人计划中推进的一笔。   乱世出新君,很显然薛邵并不是适合这个位置,伸手杀了最后一个前来刺杀的人,苏意在临近的小河里将手清洗了干净,傅曾青掀开车帘看着他。   水墨晕染的白袍,他整个人逆着阳光和树影,柔和得不可思议,在此之前,傅曾青从来不敢将杀人和苏意联系在一起。   许是注意到傅曾青的目光,他擒着笑容看她,“怕了。”   傅曾青摇头,“有些不习惯。”   “没有什么是不能习惯的。”苏意走了过来,姿态优雅如闲庭信步。   傅曾青看着他,他也看着傅曾青。   “你不准备让我上去?”他还是笑。   傅曾青瞪了他一眼,放下帘子坐回车内。   很快,马车重新驶回大道,朝着逐渐沉下的夕阳一路远去。   这个天下很大,要走的路还很长,在短暂的一个月之后,顾明在临中揭竿而起,稳坐其中,与此同时,西南北各边相继称帝,局势变得更为的微妙。   得知消息的苏意此刻正在孔行知的居所,他修剪着花枝,嘴角始终含着淡淡的笑意,相较于孔行知急色匆匆的来回踱步,显得惬意。   “你今天一定要给个准话,如今这情形又当如何?”   “老师不认为如今的情况更尽如人意吗?”   “尽如人意?”孔行知停了脚步看他,“如今局势更为纷乱复杂,你和我说尽如人意。”   孔行知引经据典正说的厉害,苏意放下手中的修剪工具,朝门外迎了上去。   走进门来的少女一身青衫,端着一小盘糕点,苏意结果糕点,搂着傅曾青去了另一面,气怒的孔行知留下一句‘耽于女色’便拂袖而去。   苏意吃了一口糕点,在傅曾青期待的目光下缓缓开口:“微甜。”   “还甜?”傅曾青怀疑。   “不信你自己试试看。”   说着苏意将自己手中的糕点喂给了傅曾青,傅曾青张口咬下,道:“不甜啊。”   苏意笑:“挺甜的啊!”   ……   今年的第一场大雪是在满地的血色绯红下诞生的,秦三公子的回归带着血腥和杀戮,他近乎病态的执着着权利,所有反对他的人都被屠杀殆尽,包括曾经放弃他的父亲。   雪,轻轻的,模糊着每一个死去人安详的面孔。   亭子里的水已经烧沸,苏意执起酒将其倒了进去,望着这铺天盖地的雪白,有一瞬是低垂了眼睑。   小童子跑过来,将一封信函呈给苏意,在一旁静静的站着,   信函是赵青来的,里面写好了各种事件,包括,姜后的疯癫和傅明珠的妄图成为女帝的想法。   信函被扔进火锅舔舐殆尽,那昏黄的火焰突然放大,又突然消失,一如傅明珠的命运,在最极限的时刻注定着消亡。   雪,能掩盖所有的不纯洁而罪恶的肮脏,顾明的发动对东西南北各方的进攻,这一切都是如此的猝不及防,更令人可怕的是,几乎每一个人地方都潜藏着看似顾明的拥护者。   百姓,这个在最底层只能仰望上位者的存在,在这一刻有着无比强大的力量,因此,顾明的军队所到之处无比的畅通。   那些被人忽视轻贱的人,正面给了所有上位者最致命的一击,让他们引以为傲的骄傲和自尊变得极其的可笑而讽刺。   整整一个月的大雪,带着无尽的苦楚无奈,叫嚣着对这个世界满身的恶意,而孔行知也终于在日渐苍老中离去,迟迟不肯闭上双眼。   他将这场浩劫的起因归于自己的身上,他坚定的认为,若不是因为自己,就不会有文帝,也不会有如今无法避免的生灵涂炭,是他,将这个天下变得晦暗而残酷。   一辈子为了天下百姓,一辈子承担所有的罪责,他从来不会去想这个世界从来不会有什么是永恒的。   孔行知是苏意最钦佩的人,也是最不敢苟同的人,像是装点漂亮得枯木枝,外面再过华丽,内在也无法改变,别人赞美他的美丽的外表,给予高度的评价,从不会察觉他日渐腐朽的躯干。   太累了,也只能带着最纯质的姿态微笑。   “这个,日后新帝登基帮我给老师。”   小童接着苏意的一封无名信函,在踌躇之间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先生为何不自己给?”   “我的存在代表了他一生得错误和不堪,每每见到我,他都不经意的想起那些本不该他背负的东西,这些东西实在太过沉重,我走了,他也能好一些。”   小童似懂非懂,苏意含笑,“况且,我也要走了。”   “去哪?”小童下意思的问道。   “回家。”   ……   雪,终于停了,暗沉的天空并未因此露出人们期待已久的太阳,冰冷的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般令人作呕的味道,化了雪,淡粉色的河流随着离去的马车一路飘荡,却不知能去往何处,直到朦胧的一场春雨伴随着墓前剩余的灰烬记录着这场鲜血和骸骨堆积的新朝。   这是新的开始,却从来不是终点的结束。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